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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上如火如荼的是另外一场赛事,惜福郡主宫里对尚衣局。惜福郡主亲自上场,临淄王自然跑去给她撑腰呐喊。寿春王与我回来,依然相邻而坐,面色未动分毫,只是我的眼睛微微发红。
高阳王武崇训饶有意味地看着我。西门雀盯着我的目光恶毒而锋利,是不是地眼珠乱转;悠兰担心地目光一直追随着我;春雨携着阿柳,只顾在场上为惜福郡主打气,喊到兴奋处,临淄王居然一把把阿柳抱起,随着她指指点点。
阿忠侍卫则侍立在不远处,一边注视着女皇陛下周边的动静,一边看着我皱起眉头。
也许寿春王为了表示对我的拒绝并未介怀,他抬眼看看我发上的红珠玉簪,笑道:“这簪子很衬你,冰清玉洁又喜庆,很适合过年戴。”
我转头致谢:“殿下过誉了。”
尚衣局的宫人们整日坐着做针线,难得有时间玩耍,里面的宫女及洒扫内官虽然年长,体力却弱些,虽然拼劲全力征战,也抵不过惜福郡主的那些强悍的宫人。自李唐以来,尤其是女皇陛下做了皇后之后,后宫并不喜欢文弱温婉的女性,因此养在宫中的女孩,读书习练琴画之余,便是骑马蹴鞠,甚至舞刀弄剑。女皇陛下喜欢长得漂亮,性格爽快的女孩。
惜福平日不声不响,一旦上场,飒爽英姿颇为养眼。
女皇陛下感叹:“这孩子,也算我一番心血没有白费。”
太平公主掩袖笑道:“比儿臣当年如何?”
女皇陛下点着她的额头道:“比你还差一截子。她可没上树掏鸟窝。”
这下连上官大人也忍不住扑哧一笑。
惜福郡主也是两局而胜。女皇陛下点头道:“今年真有趣,都是两局而胜两局而败,且是彻底。”
一连几日,宫中都在西苑赛球,在西苑午宴。午宴之地,以百花园始,轮流在珍禽馆以及画舫内举行,浩浩荡荡,好不热闹。这些日子里,女皇陛下再也没有失眠过,吃得香睡的甜,龙颜大悦,阖宫安泰。
她睡得稳,有日便提前放了阿忠侍卫回家,说道:“这几日你们都辛苦了。大过年的,想必贼人也都过年去了,你且回家休两天,等15那日再加重防护。”
正月十五无遮大会,来往人杂,所有的侍卫都加强防护。
阿忠侍卫出宫前找人递信,在小校场相见。悠兰看着我,笑一笑:“我猜他是不放心姑娘。”
我心里一跳,明知故问:“不放心我什么?”
悠兰抿着嘴道:“他怕姑娘真的嫁了寿春王殿下。”
我脸一红,嗔道:“姐姐也会取笑我——我这种出身微贱之人,拿什么配得上寿春王殿下?阿忠侍卫凭什么不放心我?”
悠兰睇我一眼,给我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说:“不信姑娘且去。”
阿柳跑来,跳着问我:“姐姐要到哪里去?带上阿柳!姐姐这些天真忙,都不管阿柳了!”
春雨从外面追进来,抱怨道:“这祖宗,一时看不见就会吓人。也罢,这些天蹴鞠忙得很多活都没干,姑娘到哪里去,你带阿柳去吧,我腾出手来帮悠兰一起把这些事都做掉。”
我带着阿柳去了宫内小校场。赛事已经接近尾声,小校场里没有什么人。我远远地看着阿忠侍卫一身装备立在午后的淡淡的阳光下。他的个子真的又高一截,人也长得更加宽大,这让他看起来像个从沙场上归来的武将。
阿柳先奔了过去,大叫:“阿忠哥哥!”
穿着一身软甲,阿忠笨拙地蹲下身去,张开双臂。阿柳冲进他怀里,抱不住他的身子,圈住了他的脖子。阿忠抡着她转圈,她咯咯地笑——这几天过年,她完全玩疯了,丧母之痛已经渐渐淡去。
我缓缓走过去,看着他们笑。阿忠停下来,凝视着我。阿柳挣脱阿忠滑下来,过来牵我的裙子,说道:“阿忠哥哥和姐姐带着阿柳坐马车出去玩。”
我低头看看她,抚摸着她的头发对着阿忠笑道:“这个年过完,悠兰和春雨便要教她规矩和活计了。且让她放肆几天。“
阿忠自怀里摸出一只小小皮革做的小球,使劲地往远处一扔,对阿柳说:“乖,去拣回来。”
阿柳舍命地跑出去。
我忍俊不禁:“你居然这样坏!人家白叫你哥哥了。”
阿忠笑了一笑便收住,他盯着我的眼睛看。我给他盯得浑身不自在,摸摸脖子,问:“我可有什么不妥?”
阿忠自袖内摸出一只红漆木匣递给我:“人人都说你要做寿春王妃了,我买了这支发钗,权做贺礼,你不要嫌弃简薄。”
我张大嘴——这个年我过得财源滚滚,不住地有人送簪送钗,再加上陛下商的压岁钱赏赐钱,真是丰收。
“寿春王妃?”我不去接那盒子,袖着手苦笑一下,“这你也信?你看我像个能做王妃的女人吗?”
阿忠侍卫怀疑地看着我:“这些人人人都在议论这件事,人人都相信这件事。公主也说,陛下很想促成,也许就在这两天了。”
女皇陛下也想促成?莫非这个天下第一贵妇真的想一力打压自己的亲儿孙,不欲他们在朝中借姻亲结势?又或者这是一块试金石,她用来试探皇嗣一家有无在朝中结党逆袭的心意?
怎么搞得好像武氏子侄是她的亲儿孙一样?难怪蹴鞠之局,皇嗣殿下一意要输,输得临淄王殿下郁闷无比。作为堂堂的皇家血脉,连踢个球都要看人眼色,仰人鼻息,这实在让有点血性的男儿都无法忍受。
看来我真的不能再装聋作哑了。再这样含糊下去,女皇陛下以为我心属寿春王,哪天旨意一下为我们俩指婚,那真是回天无力了。
我淡淡地说:“寿春王是皇室贵胄,阿草不敢高攀。阿草只想在宫里种药行医,为陛下效绵薄之力。”
阿忠侍卫闻言似乎一喜,接着又有疑问上来:“都说寿春王与你两情相悦,互定终身,已经互换了定情之物。”
定情之物都互换了?我一阵阵地晕眩。
“姐姐,哥哥,我把球捡回来了!”阿柳拿着那球奔跑过来。
阿忠接过她手里的球,对着校场边放置杂物的房子,找了一个角度比一比说:“阿柳,你猜哥哥能不能砸中那个柱子?”
阿柳拍手道:“能!能!”在她眼里,阿忠侍卫无所不能。
阿忠侍卫道:“若是砸不中,阿柳帮哥哥把球捡回来好不好?”
阿柳拼命点头:“好!”
阿忠把球扔出去,那球自然没有砸中柱子,滚到了更远的地方。
阿柳飞奔去捡球。
阿忠转头看着我的发髻,目光停留在某一处,没有出声。
我惊了一下,摸上他目光停留的地方——是那支和田玉的珊瑚珠簪子。
我啼笑皆非:“这是小鱼儿送我的!”小鱼儿是我的金兰兄弟,这是整个后宫都知道的事。
阿忠侍卫松了一口气。一丝微笑浮上他的脸庞。他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复又抬起,说道:“这么说,你不欲嫁给寿春王殿下?”
我摇头:“阿草不敢高攀。”
阿忠侍卫尴尬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盒子,又递到我面前:“那就算年礼吧!”
我推却:“怎么好意思收你这么贵重的礼物?”
阿忠侍卫道:“我家又没女眷,买来放着也是放着,你还是拿着吧——小鱼儿不是也送你了玉簪了吗?”
我道:“我们是金兰姐弟,而且我于他有救命之恩。”我想了一想,又嫣然一笑,“你救过我的命,我还没有报答,应该是我送你礼物才对。”
母亲下葬后我们乘水路反京,我于船上跳水,若不是他,我已经喂了江里的鱼。
阿忠侍卫似乎真的手足无措了。他拿着那只盒子傻傻地站着,手也无处放,脚也无处放,似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阿柳拿着球又奔跑过来,跑得满头大汗却不亦乐乎。她把球交给阿忠侍卫。阿忠侍卫蹲下身道:“这个球是哥哥给阿柳的新年礼物,阿柳喜欢吗?”
阿柳拼命点头:“喜欢。”
阿忠侍卫循循善诱:“阿柳有礼物了,姐姐还没有。哥哥给姐姐一个礼物,阿柳替哥哥交给姐姐好吗?”
阿柳又拼命点头。阿忠侍卫把那只狭长的红漆盒子递给阿柳,对着我的方向向她努了努嘴。
阿柳将球先塞进袖子里,再接过盒子转身向我跑了两步,踮着脚递到我手里:“姐姐,这是哥哥给你的礼物!好漂亮哟!”
我目瞪口呆地看看阿柳,再看看阿忠侍卫,心里不住地腹诽——利用天真烂漫的儿童是可耻的!我还真没想到这个老实忠诚的侍卫居然还有这一手!
阿忠侍卫赶紧说:“呃,天不早了,我早该换防出宫门。这两日皇上放我的假,我一直到15才会再回来值守。”他双手拱起,对我告辞道,“这就别过了,保重!”
不等我回答,他转身跑了起来。看见不远处有粒不大不小的石子,那石子也没碍他什么事,他一脚踢上去,把那石子踢出老远。接着他嘴里哼哼着不知道什么曲子。走过一颗柳树,他跳起来扯下一根光秃秃的柳枝做马鞭状抽着玩。
怎么一时间变成顽童了?
我低下头看阿柳,不知道该不该说她几句,不料她见我没接盒子,自说自话地走到一边坐在一条石凳上,拉开上面的抽盖,拿出那根钗子左看右看。
那也是一根金钗,钗头吊着三股细细的珊瑚珠,金色配着红色,确实喜庆。
看来真的是要给我在婚礼上插戴的首饰——当然,如果我真的成了寿春王妃,自有比这更华丽的金钗会被送到我的宫里,这样的金钗不一定能有机会戴上。
只能是略表心意而已。
我无奈地看着阿柳,弯腰对她说道:“别人要给姐姐礼物,姐姐没说要,阿柳不可以替姐姐要。”
阿柳看着我似懂非懂。我以为她会点头答应,不料她却说:“可是哥哥不是别人呀。”
我说:“对姐姐来说,除了姐姐以外的人都是别人。”
阿柳仍然不解:“可他是哥哥呀!”
好吧!我有理说不清。教育阿柳的职责,还是教给春雨吧。
阿柳正处于一万个为什么的年龄。我放过了她,她却不放过我:“姐姐,哥哥给你礼物,你怎么好像很生气的样子呢?”
我将那金钗从她手上接过来放进盒子里,揣进袖子,拖起她的手说:“回去吧,这几日你的功课都荒废了,回去写字!”
阿柳仍旧不依不饶,问个不休:“我听春雨姐姐说,如果一个哥哥送给一个姐姐钗子簪子,就是这个哥哥喜欢这个姐姐。那哥哥是不是喜欢姐姐所以才送姐姐钗子?”
我真想把阿柳翻在石凳上给她一顿红烧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