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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忠又黑又瘦,像一根竹竿一样戳在院子里。风霜居然在他脸上刻下了印记,他的眼角居然有了一根细细的皱纹。因为缺肉,他的五官变得更加棱角分明。
一趟秘而不宣的皇差,让他老了十岁。看着我疑惑的眼神,他解释说:“早上下值,我去你宫里,春雨说今日你休沐,回宫外自己家里了。”
即使他并不知道我在宫外置产,也并没有多问诸如“你什么时候在宫外置产的”,“你为什么要在宫外置产”之类的问题。
周至纯反客为主,热情地对阿忠说:“武大人值夜一定很累,快上来坐下喝杯茶吃点点心吧。”说着向外招呼,“张大嫂,厨下可有什么没有?做一点上来给武大人吧。”
阿忠脱了鞋上来,在厅里坐定,摆手道:“不必麻烦,我坐坐就走。”
周至纯笑道:“来都来了,武大人客气什么?我们住在武大人家的时候,可是没少叨扰大人啊。”
怎么说得好像这不是我的宅子,而是他的宅子一样?张大嫂围着围裙从厨下过来,应声说:“昨日我现去买的蔬果与米面,不如坐垫面茶与大人,又点饥又解渴,倒是好的。”
所谓的面茶,其实就是今天的面疙瘩汤,做起来快捷,吃起来也容易饱肚,确实是做早点的好东西。
张大嫂手脚甚是利索,悠兰从厨下将点好的茶端进来的时候,她便把面茶煮好,用盘子托进来,又配上四盘腌制的小菜,红的绿的甚是养眼。
闻到面茶的香气,阿忠倒也不再坚持,呼噜呼噜地将一大碗面茶配着小菜吃光。悠兰斟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将面茶的碗快收走送入厨下。
阿忠看看周至纯,再看看我,将嘴抿一抿,说道:“听说周二哥家的铺子也开起来了,生意是极好的。”
周至纯笑道:“托公主的洪福,也还过得去。”
阿忠道:“周二哥不读书了么?”
周至纯道:“两科之内不能科举,且放它一放,帮着家里做些生意要紧。我大哥和张二哥回乡办货,这边嫂嫂一个妇人家忙不过来。”
阿忠道:“听说周二哥读书极好,若以后都不读了,也怪可惜的。”
周至纯笑道:“还好还好。虽然圣上登基以来爱才如命,可是在下自问没有经天纬地之才,读出来也不过如此,还是做些有意思的事也算不枉此生。武大人这一向怎么都不见人,可是请假回乡探亲了?”他一介布衣,自然不知道阿忠前一阵身负女皇陛下的秘密使命外出侦案。
话到此处倒有些尴尬了。我连忙打岔,将宫中端午节龙舟大赛的种种趣事说了一遍,登时把两个男人笑得前仰后合。
周至纯道:“以澡盆做舟,亏你们怎么想出来!”
我笑着对阿忠说:“都说因为你若在,或者你领的队可以跟三郎殿下平分秋色。”
过了一会儿,阿丑差人来叫周至纯,说一个经纪找上门要谈笔生意,而这笔生意与家里的生意无关,是哪条船上的货,一定要他亲自出面才行。
周至纯起身告辞,悠兰出去送他,许久也未回来。我与阿忠对面相坐,许久无言。
半天,阿忠才问:“何时置下这宅子?”
“在宫外养伤许久不见陛下传召,以为要永居民间了,阿丑姐姐家开着铺子,一部分屋舍要做仓库,住着十分不便,便顶了这宅子,打算行医为生。”
“周二哥似乎对此处很熟呀。”
“这也不奇怪。这宅子刚过了文书,陛下便将我宣回宫里,我便托了阿丑姐姐和周二哥帮我修葺粉刷,打扫布置。阿丑姐姐掌管店里生意,给我整修宅子的事,大约还是周二哥做得多些。”我沉吟着说,“既然回宫了,原想把这宅子全部给阿丑姐姐做仓库的,不过后来我想着留一个小院,休沐的时候出来住住倒也不错,比如王大人前番跟我讲要我替他夫人把把脉,王大人级别,夫人能进宫,一直没有机会,如今我休沐出宫,住在外宅,也可以了此心愿。”
“王大人?”阿忠一时没有明白我所指为何人。
“双儿的父亲。”我解释说。双儿与父亲于我有恩,不管是不是受临淄王或者阿忠所托,我都要报答,因为万一事露被陛下所察,并且有所迁怒,他们是会丢命的,“我早上已经让阿丑姐姐派人将信送到王家,请他夫人过来视诊。”
这种恩义,万万不能忘。
阿忠打趣道:“何神医可是要在民间坐诊行医了!”
我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好奇心,问道:“那案子结了?”
他看我一眼,良久,点点头。
“可是去巴蜀时就身负查此案使命?”
他垂下眼睛喝茶,没说话。
“那些人找的旗子,是男还是女?”
他亦没有回答。
我知道他的嘴是很紧的。他的忠心无论在前朝还是后宫,都是首屈一指,所以才深受女皇陛下的信赖。我明明知道问不出来,为何还要苦苦相问?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会傻傻地问他什么问题了。我于他,与其他人,其实并无多少不同,又何必自作多情?
他不说,宫中的那些流言,自然不是从他这里传出来的。
可是,究竟是从谁嘴里传出来的呢?
喝了回茶,我起身招呼悠兰与我重新摆放房间。我说:“若下午王大人与夫人不来,明日上午应该会来,我们还是要腾出间屋子待客。”
我开了张单子让张大嫂出去采买些东西,那么家里只剩我和悠兰,我也只能挽起袖子,与她一起干活。
此时这类水平的民间家具,多用榆木打造,有些比较沉重,有些还算轻巧。阿忠看我们两个女人搬动那些沉重的家具,便也起身相帮。好在那时的民间家具昂贵,人们习惯席地而坐,故而要搬动的东西也不多,只将书案挪了挪地方,我便说:“武大人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一夜值下来,也是累的。”
阿忠看着我,欲语还休,却似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道了别,便回家了。
悠兰送了出去,回来便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怎地称呼阿忠武大人?什么时候这样生分了?”
为什么这样生分了?我也不知道。似乎我心里涌动着一股污浊之气,要找一个人一桩事撒一撒。似乎,阿忠便成了我的撒气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