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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门关起来!”多宝斋里大小掌事,带着自己的学徒跑前跑后“窗户封上。”
手里拿的是铜钉木板,分明是要封死的打算。
店里的伙计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哪怕是这些掌事的人,虽然厉天行说什么都在照做,可相互都觉得茫然不解。有伙计小声询问,他们也只是摇头。
谁让人家是主家呢。主家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都是他自己的,爱关门就关门。便是做事不合情理,也只能照办。
这时候,外头街上已经回复平静了,叫卖的声音此起彼伏,天上的天空虽然还是有些异样,可行人都只犯犯嘀咕,并不放在心上。到是有点店面开始关门。不知道是不是受这影响,也有稀稀拉拉的一些路人打算回家去。
厉天行把三枝带着,一路跑到后头兽舍。
那里头原是养一些现用现杀的异兽,三枝从来没到过后头,活物是另有人管的。两人停在最后一个笼子面前,里头关的是野猫一样的动物,身体跟猫相似,头的部份却是雪白的。三枝认得这个,刘小花来信里有写过,这个东西是天狗,可以辟凶邪之气。
她边帮厉天行把头笼给这些天狗套上,边急问“出了什么事故?要不要把护阵打开?”
多宝斋这样的地方不缺法宝。要保平安还是容易的。
厉天行摇头“没用的。便是这个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正说着话,就听到外头闹起来。
街上有人开始发疯了。先只是好好跟同伴说笑着,突然定住或昏厥,等这些人开始回神,恢复意识之后转身就跑。大人孩子,什么年纪都不拘。
一时街上大乱,有母亲追儿子,有女儿追老娘,有汉子追婆娘。
不一会儿店里的人也出了毛病,有个学徒突然就发疯,冲过去砸门要出去,几个人都拉不住。
三枝想去帮忙,厉天行一把扯住她“没用的。”抱起一只天狗塞到她怀里“别撒手”。
随如意圾着鞋跑出来,冲惊呆的伙计大叫“给他架梯子,让他出去。别让他把门撞坏了。”
伙计连忙跑去搬梯子来。那发疯的果然再不撞门,窜上梯子就往外跳。几丈高的墙,就那样蹦下去,哼也没哼一声,爬起来就跑了。
院子里的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人心惶惶。
不一会儿又有发作的,好在都不伤人,一窝疯跑去跳墙。才一会儿工夫,店里就只剩下十几人了。三枝紧紧搂着天狗,紧张地盯着身边的人。大家全站在原地,谁也不动。
过了一会儿,三枝觉得有什么东西撞着自己了,可四处看看,什么也看不到。到是她旁边那个人突然倒地不动了。三枝怀里天狗疯了一个狂吠,还挣扎着想下地去。她死死搂着天狗不敢松,退出去老站,站在墙角。
那人是在外头收药的,跟三枝也有些交情,可这一昏厥再站起来,谁也不认,到处乱跑。像是受了惊吓想找个地方逃命去。人们就把他往梯子那边赶。他撞了好几回墙,窜上梯子就跑了。
又过了莫约半个时辰,院子里再没有人发疯,随如意便招呼人和他一起把梯子撤了。
院子里头静静的,大家都不说话。外头乱得不行,各种各样的叫声四起。孩子在哭,狗在叫。有人在骂街。
店里有胆小的已经吓得哭起来,虽然怕,还是说“我得回家去,弟弟和阿爹不知道怎么样。”陆续也有几个流露出想回家的念头。城里已经乱成这个样子,谁知道是什么缘故,又什么时候能好。再说也都惦念着家里人。
随如意明显不大情愿,可厉天行立刻就点头,还让三枝把工钱给他们结了。让他们还是从墙上出去,不过下去的时候用绳索吊下去。
最后店里就只剩五个人。除了随如意、厉天行、三枝之外,还有三枝的小学徒和另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小学徒和少年都是没地方可回去的。别人还有同乡,他们两个同乡都没有,一个是家乡走瘟跑出来的,一个是逃荒到田城的。老家人都死光了。
五个人,撤了梯子又分头巡视一遍,有没有门窗没封好的。确实都弄好之后,厉天行带着他们把吃的喝的全往后头墙最高的兽舍里搬。兽舍这边是为了防着异兽跑出去才修了高墙。
小学徒跟着三枝一起去搬被褥行李,被这气氛吓得眼泪汪汪“怎么好好的,都疯了?我瞧着有一个,眼睛一下就红了,没有白仁。”
三枝却在想,不知道田城之外又是什么样,刘小花有没有事。她心里还抱着一线希望——或许只有田城出了乱子。到时候只要治官上报,自然就会有仙家来救。国宗可厉害着呢。便是各氏各族自家修道的那些人,也不会置之不理。最先来的,怕是刘氏族学的人。
只要有仙家来救,就还是有希望的。
三枝抱着被褥满怀民主事走了一半,才突然想到后宅里头还有个女客在休息。连忙把东西塞给小学徒让她先回兽舍去,自己往后头跑。
跑到客房外头,就看到院门口扫把随地丢着。想必当时打扫的人都急着跑到前院去打听出了什么事,手头的东西便就地放下了。院门虽然是敞开,但房门还是关的。这院子在最里头并没有受外头喧闹的影响。
三枝过去拍拍门“娘子?娘子醒了吗?”
里头似乎是有人应了声。
“我进来了。”她叫了一声,并没有听见反对这才进去。一推门便闻到一股怪味,女客也没在床上休息,坐在铜镜前头梳头发,怕是才起身。
“外头出了事故,如今店子里头的人都被小先生遣散了。娘子跟我一道去兽舍那边罢。大家聚在一起也好相互照应。”三枝说完见女客不应声,怕是她不情愿,毕竟男女之防有些大户还是在讲究。又说“娘子要是有别的打算,过去也好跟小先生商量商量。”
说这几句,又向前走了好几步。
越是走近,越觉得味道重。
那女客到是有了反应“你帮我找些稻草来。”
“稻草?”三枝不知道她要这个做什么。店里哪会有这种东西。
“要是没有稻草,衣裳布料也使得。”女客语气不容质疑。
这个到是有。三枝满腹疑虑退出去,跑回兽舍去回了厉天行。
厉天行皱眉。
随如意嗤之以鼻“她到真来事儿,这都什么时候了。要这些个做什么?”
厉天行虽然不悦却也并没有多说,让她拿了库房的钥匙带小学徒去搬几匹布给人送去。反正那些粮食什么的,两个女人也搬不动。留在这儿也使不上什么劲。不过三枝走前随如意突然对三枝说“留心着她有什么不对的。”
三枝上了心。
去库房路上小学徒问三枝“那些人竟然只是发疯,为什么我们要关了门屯这些粮食?”
又问“我听着外头已经太平了。想必那些发疯了都跑了吧,为什么我们要躲着?”
三枝说“这些我也想不明白。有想得明白的人拿主意,我们只管照办就是。”
小学徒连忙点头“我知道了。”
两个人搬了布往客房去,女客也不让她们进门了,只叫她们把布放在门口。小学徒忍不住说“娘子,这布都是好东西,放地上不就脏了吗?”越是精细的布料,越是不怎么经洗,弄脏了洗一摆,颜色就差一些。她帮着三枝也有照管后宅的事,知道得多,厉天行的衣裳也都只洗两摆,洗过两次颜色就不如开始鲜亮,就不穿了。
里头一听到生气“几块布料有甚么了不起的?我让你放地上,你放就是。”
小学徒缩缩头,三枝示意她不要再说话,照女客说的把布料都放地上。反正人情是厉天行卖的,是脏还是不脏都是送她了。
“你们走吧。”
三枝说:“娘子怕不知道兽舍怎么走。一会儿要怎么过去呢?”
女客恼道:“你们走就是了!”
小学徒气呼呼小声嘀咕“她当我们是什么奴才不成?这样大呼小叫。”她和三枝都不是下人。又没有卖身做奴仆。边说着边翻白眼。三枝戳了她一下,她才不情不愿地站好。
三枝不卑不亢回道:“店子里前头后头的门窗都钉死了打不开。既然娘子不在多宝斋呆也得过去知会小先生,架了梯子出去。”
话音才落,便有个茶壶从客户飞出来,堪堪砸在她脚前。清脆地‘砰’一声,碎瓷四溅。三枝动也没动,瞧了一眼碎渣,还是等在院子里头。
里头安静了好一会儿。知道她怎么也不会走。最后还是妥协了。门开了一条缝,伸出手来把布料拉了进去。
随后里头传出一阵撕布料的声音。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又过了好一会儿,门被拉开了。那女客端端正正站在门口对她说“兽舍岂是人住的地方?我不去。你们给我准备了吃的喝的来。”就甩上了门。
三枝便不再理她,回去告诉给厉天行知道,厉天行点了头,三枝便拿了些吃的送去。不过厉天行也只让她送了一天的份量。
五个人把兽舍收拾出来已经天黑。吃的喝的都搬完之后,就拿锤子钉子把兽舍的门也封了。进出还是用梯子和绳子。
随如意怕是没做过这样的重活,一屁股坐到地上说“这应该没事了吧。”
厉天行却没那么乐观“谁知道呢。现在也难说。尽人事听天命吧。”
没头没尾的话其它人听不懂。
虽然兽舍里头有五六房屋舍,但晚上睡觉,五个人也没有分开。找了最里头的一间,打了五个地铺。虽然是睡地上,好在被褥多。晚上五个人轮番值夜。
三枝窝在被子里头,看着外值夜少年落在窗棂上的倒影发呆。
这一天下来,厉天行一张符也没用,禁制也没开,法宝拿都没拿出来,说明他很肯定这些东西是没用的。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一时又想到刘小花。三枝没想到自己和她最后一次说话,竟然是劝她这些那些,如今自己突然有些明白她了,可却不晓得还有没有机会让她知道。
就这样想着想着,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第二天迷迷糊糊被吵醒来,好像是大院子外头传来的声音。她跑到外院,架起梯子爬上去向外看。
外头街上到处都是人,多宝斋对面的酒楼门都被拆了,门口一个人扑倒在地上,身下全是血,许多人合力从酒楼里搬吃的东西,半片猪肉抬着就走,还有旁的人扑上去就咬,一口血淋淋的生肉,嚼得津津有味。
不止酒楼被搬空,他们连地上的死人都抬走了。
三枝见过死人的。但看到这样的情形也不由反胃。好在多宝斋的门重,又钉了许多木板,虽然有人试图撞门,都没能得手。试几次不行就转向周围其它的铺子了。这伙子人,从穿着上看,有富贵的,又穷困的,可却能走到一起,齐心合里到处抢东西,有活人便抓走,有反抗的打死了还是拖走的份。
小学徒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来,看得直打颤。“他们把人抓回去干什么?”
三枝没有说话。双手紧紧抓着墙头。外头哪里还是人间……
“仙家!仙家!”小学徒突然指着远处激动地叫三枝看。
三枝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认出一个常到多宝斋买丹药的修道之人。他是在刘氏族学教授术法的。听说原是哪个大宗派的弟子,很是了得,当时刘家为了请他来,没少加工钱。
只要有仙家来,就有救了!
三枝微微松了口气。正要去报给厉天行知道,就看到那人被人一拥而上踹倒在地上,他挣扎着手在天空乱划,不知道是做什么,手里还拿了个葫芦一样的东西。可什么术法灵宝都没能得用。不一会儿就被打得不得动弹。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气,被人抬起就走。
小学徒愣愣望着那处,半天也没过神。
仙家都不当用了……现在该怎么办?
三枝拉着她爬下去,立刻让把梯子收起来。调头就住兽舍跑。
她回去时厉天行跟随如意正凑在一起说话。他们脸色都不太好,随如意一向吊儿郎当,现在也有些严肃的表情了。
厉天行说:“阿花料得不错。他们和仙家不同。使不得得法术,也飞不起来。墙还是有用的。”可现在暂时是这样,以后就不知道了。
随如意琢磨着“他们还得吃东西。这不就跟人一样吗?怎么会这样呢?说来,都是灵体入身,为什么许多修士就不用吃饭。”
厉天行说:“修道之人,是使灵浸透四肢百骸,驱灵御身而动,消耗了灵力,而非五谷杂粮。那些耗费了的灵,再吸纳补上就是。可它们现在陡然寄生,许多都是普通人,灵台狭隘不能从灵境吸收同族过来。若是一直消耗自身来维系肉身,总有耗尽的时候,岂不是无以为继自寻死路?阿花说的没有错。虽然我们用不得术法,驱不动灵力,它们被困于肉身,也是同样。”
随如意‘嘶’了一声,突然嫌弃地看厉天行:“你怎么老是阿花说得对。阿花说得对!”
厉天行不以为然:“她本来就说得对。”
随如意嗤笑骂他“软蛋。”
三枝听清楚说的是刘小花,连忙问:“阿花在哪儿呢?”
厉天行含糊地说“她有些事情没办完。”他当天和程正治与方白和陈意儿一起从仙冢出来之后在日河附近的城镇与方白分道扬镳。之后就遇上了刚离开日河进城的刘小花。她满身是血,魂不守舍行色匆匆。
这会儿在哪儿呢?不知道是去了仓田,还是去了陈家。
“办完事情就回来吗?”三枝问。外头这么乱,她去办什么事?
厉天行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当时他见到刘小花,是开心的。他在程正治那里听说刘小花也在仙冢,就一直忍不住想她是不是死了。突然想起自己刚见到她时。
那时候,她身体很瘦,头很大,头发一点也不黑,又细又软,眼睛贼亮贼亮。她的脸,软软的,嘴唇也软软的,身上不知道是什么香味。面次看到她,他心里可慌死了。但她人很坏,讲话一点也不客气,有时候她给你低头,可你就是知道她心里并不把你当一回事,但是你也拿不到她的错处。
后来,她离开了田城,再后来,先圣帝崩,厉老爷子被搅了进去。再再后来,他当了家,也不再是以前那个泼皮,成了厉家的顶梁柱,许多人都靠着他,他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说话行事。时时都考虑后果。
他想娶刘小花,因为厉老爷子说娶她好。他一生没做过几次让厉老爷子高兴的事,便想着,起码做成这一件。
可这一件也没做成。
一想到她也许已经死了,他就会想,如果自己做成了,她是不是就不会死。
又想到跟着迎亲的队伍上小蓬莱的那天。自己骑着马往小蓬莱去,一开始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可走到小蓬莱山脚下,看见了山巅的飞檐,心就噗通噗通地跳起来。想着,以后她刘小花就是我厉天行的媳妇儿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可能要生几个孩子。不知道孩子是喜欢自己多一点,还是喜欢她多一点,长得好不好看,听不听话,会不会像她一样长颗七巧玲珑心。其实不听话也没关系,她总是有办法的。
在他心里头,刘小花就是这样的人,什么也不怕,啥事都会想到法子。
可眼看要到的时候,新的旨意就下来了。
就只差那么几步而已。
他说不清自己抬头望着不远处的山门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最后还是下马接了旨,那时他便知道自己只能走到这里了。
这到也没有什么好难过。下山的路上,他就开始想,这有什么?老头子在天之灵也不会怪他,又不是自己的错,以前他只以为,世上的事只要自己有心,就能如愿。可现在他知道,人生在世总是许多事由不得自己。以后自己照样还会娶妻生子,只是孩子长得不像她……不像她也没什么。两个人本来就是不一样的。一开始,他是纨绔子弟。她不过是个出来找工的野丫头。后来,她是仙门弟子,他不过是凡夫俗人。
直到他从程正治那里听说,刘小花进了仙冢就没出来——他像被人强迫憋了一口气,那口气堵在胸膛里头,堵得他难受。看到刘小花活着时,那口气他才终于吐出来了,像是积年沉珂一朝痊愈。活着就行了。
他整个人都松快了。佯装无事,沉沉稳稳地拿出顶梁柱的气度来,跟她寒暄。叫她瞧瞧,自己已经不是以前的样子了。心里可真得意。
可她只问“厉家为什么不修仙?”
这天下,有二家不入道门。
第一家是陈家,第二家是厉家。
厉家从来没有修道的。世代以丹药为生。名扬天下。
家里为什么没有修道的他没问过,以前他哪有心问这些,每天想着怎么玩还想不过来呢。如今到是有心了,可家里人没了,抄家的时候好多东西都丢了,找不着,所以也答不上来。
刘小花把仙冢的事一股脑讲完了,也不管他们信不信,只管着嘱咐这个嘱咐那个,最后说“能救就多救几个,不能救……也不必强求了。自己保命要紧。”然后一阵风似地就走,程正治想追也追不来。跟在后头喊“你干嘛去!”她头也没回。
刘小花并没有说什么分别的话,可他总觉得,这一分别就再也见不着了。
三枝还在追问:“你见着她时,她好不好?”
厉天行不知道要怎么答。真话假话他都说不出口。
程正治脸阴沉沉,摆手打断三枝的话“怕外面那些东西学会爬墙,要用的全不能留在兽舍外头了。今天就全搬进来。”
少年把护院用的刀啊枪啊什么的,都搬到兽舍里来。连小学徒都挑了称手的武器。那把大刀,她拿着手都在抖。“我们要……杀人?”那可是人,活生生的人。
三枝也选了刀,别在腰上,面色沉稳并不慌乱“他们把人抓去,是当口粮的。你想做口粮吗?”
一直沉默的少年这时候突然说“闹饥荒也是这样。我父母兄弟就是被人吃掉的。”那些人曾经是亲戚是邻居,可最后已经不能叫人了。就像这些发疯的一样,不再是人。
小学徒默默学她的样子把剑别在腰上。小声说:“我们吃的东西也不多。”能躲多久?
正说着,便听到有人叫“小厉先生,小厉先生!”
三枝大家立刻安静下来,都侧耳去听。是有人在敲兽舍的门“小厉先生你在不在这儿?”
“是那位女客。”三枝连忙说。
厉天行也听得出来。随如意说“陈意儿啊?”一溜烟就爬到梯子上头。
三枝不知道陈意儿是谁。
也跟着爬上去,外头果然是那女客。
瞧着脸色跟刚来时并没有什么差别,不过现在她站得高了,陡然看到女客的头顶吓一跳。稀稀拉拉的头发,跟完全秃了似的。头皮又青又紫。她偏还笑得温温柔柔。发现人在上头,抬了头问“我有些事想问问小厉先生。”
三枝还想着要不要吊着她上来。
随如意却不卖帐“滚滚滚。”
陈意儿委屈恼道“来者是客!再说我是来寻小厉先生。”
“他也没什么想跟你说的。滚!”随如意不跟她废话“趁我好好说话。赶紧的!”
厉天行到是开口了“现在这样让她走到哪去。让她进来说话。”
随如意一百个不情愿。也不去拉人,跑到旁边翘二郎腿。乜眼看着三枝他们把人给吊上来。
三枝扶着陈意儿翻墙头,才一伸手便心里发颤。她身上味道很重,像是烈日下头晒久的臭鱼。手腕也瘦得吓人,完全没有摸到肉。不小心碰到她的腰,发现她肚子到是鼓的,可撞了一下感觉说不出的奇怪。人也轻得过份。
陈意儿进了院子,见到了厉天行却不肯开口,直看着其它人。
兽舍地方小,没有可以单独说话的地方。
随如意冷笑“就你,也想让小爷给你让地方?被当灵鼎养下来的东西,也配使唤小爷我!你有话说话,没话早点滚蛋。”
陈意儿咬唇“我小小女子,何错之有呢?”
“合着就你无辜。你没错,别人有错?你不该受罪,合该别人去替你生死不如对吧?!”
陈意儿不服:“我母亲待她再没有不好的。我母亲遇难时,她不也见死不救!?你这样替她说话,岂不知道她也不是什么好人!若真是好人,怎么会如此对待养了自己的一场的娘!”
随如意吊儿郎当地反问“那你这意思,你母亲捅她一刀,她不死就还得哭着喊着替你们去死啦?不送这个死,就是对不住你们!?”
陈意儿气道:“若是我,我就不会这样无情无义。至少我晓得没有阿娘捡了我去,我一条命早就没了,便是要送死要受罪,那也是我合该还的!”一脸正气。在场谁都看得出来她并不是嘴硬。她真心觉得做人就该这样。
随如意指着她,竟然无言以对。最后只憋出一句“我管你要怎样!你怎样是你。她怎样是她。”说着气得不能自已,指着陈意儿骂:“你再说一句,信不信我打死你!”
陈意儿张张嘴没再说一个字。她这一路跟着厉天行和随如意过来,知道随如意是个泼皮,不讲道理就算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这便是刘小花认得的人,这样入不得流。
三枝听着似乎有影,又不大敢确定,此时也不好问,默默不说话。只不住地打量陈意儿。
陈意儿见自己拿随如意没办法,便看厉天行。
厉天行到懒得跟她辩解,反正她是不肯走,一直赖到了田城来。现在让她要说什么说完了别在这儿碍眼也好,对三枝说“你们去瞧瞧,外头还有什么得用的,趁着现在全收罗来。”怕到时候外头守不住,全被抢走。
三枝带着小学徒和少年出了院子,划分了各自去哪些地方找东西,等小学徒和少年都走了,她转身便向客房去。
一进客房,三枝就被迎面扑过来的恶臭冲得差点没厥过去。屏息走进去转了一圈,也并没有看到什么不寻常的,不知道臭味是哪里来的。
地上放着昨天给的布料,今天没剩多少了。但屋子里也并没有见到新布料做的东西。方才陈意儿身上也并不是新布料做的衣裳。那布到哪儿去了?
她怕自己身上染的味道太重,被陈意儿发现。不敢呆得太长,见找不着臭味的源头也只能暂时先走,可走到门口回头看时,却发现桌子下头好像堆着什么。站得近的时候,有布罩子挡着看不见,站得远反到看见了。看上去是湿粘粘、软叭叭,颜色还很杂乱。
她走过去掀起帘子,只看一眼就差点吐出来。
此时刘小花,站在国宗门口,看着那被血染红的玉阶,和死状凄惨的修士,也吐了一地。他们没有一个全尸,全被人开膛破肚。大约是为了找出灵核来。
从山下走到山上,随处都是死相惨烈的修士。尸山血海般。这些人不知道死了多久,有些已经生了蛆虫。她翻了两天,全山只有只有几个没什么修为的童子还有气。他四肢被斩断了,动不了,虽气弱,还有一丝清醒。
看到刘小花,哭也哭不出来,眼泪默默地流,气如游丝“十二……房,死,死个……干净”
便是修为再高的修士,也没有逃过这一劫,活了百年千年,身死灵聚,身躯无以为继便化成了灰。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山。走到山脚下,便有个小孩从路边草棚子里头窜出来“有人要我传话给你。说传了话有吃的。你有吗?”
那孩子不知道多久没吃东西了,饿了脸颊都是凹的,那草棚子里头不知道睡了什么人,露出一只烂了一半的脚掌来。刘小花走过去看才发现是个女人,不过已经死了多久了,早就臭了。小孩和这女人身上的衣裳都不差,也许附近城里的人,城里因灵体大乱时跟母亲从家里逃出来的。
小孩子手里拿着把菜刀。盯着她生怕她有异动。
刘小花从背包里拿了饼给他,他一把抢过去,立时就全塞在嘴里。生怕她会反悔再抢回去。噎得直梗脖子也不吐出来。吃完了才说“那人说让我告诉从山上下来的人,那人腰上有个花刺,穿的是黄衣裳,说的是你吧!他说,到了这一日他才畅快。”
刘小花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胃的翻翻滚滚,她怕自己一张嘴,就再吐出来。
小孩瞧着她,问“你还有吃的没有。”
她木然把最后几个饼都给了他。
他这可舍不得一气吃完,拿着跑得老远,对她喊“他说你想找的东西不在国宗。少帝当年也没找着法子。你想救世人,便回仓田去。祸是他们惹的,自然有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