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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4佛珠奥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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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座华丽的大宅子前,三扇黑漆大门油光闪亮,十来个龟奴油头鲜衣、低头哈腰,招呼着来往的人。外面只见到低矮的粉墙里面杨柳依依、山石累累,一间间门楣装饰得流光溢彩的小屋子里,传来阵阵丝竹之声。这样的彩楼绣阁,便是越西最高级的青楼——清吟小班。刚开始那些被鸨母买来的女子,养到十一二岁,便请琴师教唱戏,一直教导到能够单独唱为止。后来,不只是唱戏,渐渐发展到琴棋书画样样在行,有的女子甚至成为风靡一时的名妓,风头远远赛过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若起青楼的豪华程度和女子的才艺素质,清吟小班在越西的青楼之中可以得上是首位,当然,这些被精心培养过的女孩子们,自然价格也是高昂的。

    深夜,薛贵哼哼唧唧地从清吟小班里头出来,他喝了酒,喝得醉醺醺的,身边带着四个护卫,其中一人提着一盏灯笼。他一边摇椅晃地走着,一边唱着荒诞不经的戏曲儿。就在此刻,他眼前有个黑影子一晃,薛贵吓了一跳道:“有人快去看看”

    立刻便有两个护卫飞奔一样地去了前面巷子里头巡视,薛贵四处东张西望,却久久不见那两人回来,四周又阴森森的,他顿时有点害怕,呵斥另外两个人道:“别等了,快把我的轿子喊过来”轿子是停在前面不远处的巷口,提着灯笼的护卫连忙道:“奴才这就去”

    然而,就在这时候一阵风吹过来,那灯笼一下子灭了,薛贵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护卫惨叫了一声,紧接着,另外一个护卫也突然倒在了地上。他尖叫了一声,扭头就往后跑,谁知还没跑两步,就被人从后面拎住了领子,他拼命挣扎,突然一把雪亮的匕首,一把插进了他的心口,他惨叫一声,那人却手起刀落,毫不留情地接连又是数刀下去,直到他彻底咽气为止。

    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人声,渀佛那清吟小班里头的人听见了动静出来查看,烛火一下子亮了起来,持刀者冷笑,扭头就跑,原本就差两步可以藏身于小巷,却意外被打更的人发现,他顿时变了颜色,还没来得及抓住打更者,对方已经一路狂奔地喊起来:“杀人啦杀人啦”他的心头一慌,立刻听见到处都有响动,渀佛有人从四面八方赶过来。在千钧一发的时候,突然有人在耳边低声喝道:“还不快走”他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提了起来,飞檐走壁一般,被人掳走了。

    那人一直到了一个陌生的巷子口,才将他丢在了地上。他呛了风,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却听见一个淡漠的声音道:“温小楼,敢去刺杀户部尚书之子,你真是长本事了啊”

    这声音,异常的熟悉,他猛的抬起头,就见到前面一辆马车的帘子掀起,李未央正瞧着他,面上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竟然是她派人救了自己温小楼咬牙,道:“小蛮那场戏,是他想法子哄骗了她出去……送给元毓糟蹋所以,他是该死”

    李未央笑了笑,道:“是啊,他是该死,可他是户部尚书的儿子,你杀了他,想过后果吗?”

    温小楼冷笑一声,道:“我既然敢做,当然知道有什么后果。”

    “薛贵为了讨好元毓,经常从中穿针引线,做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的确该死。但是,薛贵是户部尚书最宠爱的小儿子,他不会善罢甘休的,刚才我若是不帮你,任由你被捉住,恐怕明天这世上就没有温小楼这个人了吧。”李未央轻轻巧巧地着,不含一丝情绪。

    温小楼轻轻闭上了眼睛,不再开口。

    当今天李未央发现温小楼不哭不动,甚至连一句责备都没有的时候,她就已经怀疑他会有所行动。再然后,被她发现了班主的尸体,只不过,那班主是自己投缳自尽的,没有任何人证明他的死和温小楼有关,但李未央还是确定,班主一定是死在温小楼的手上。

    李未央立刻就决定,仔细的观察他。如果温小楼没有任何脑子地冲出去杀了薛贵,那她就任由他自生自灭,但他精心地安排了时间、地点,甚至已经策划好了逃跑路线,若非那个打更者突然出现,他可能会全身而退。正常人在杀人的时候也许会策划得如此细致,可温小楼是在刚刚失去小蛮,神智和精神都处在崩溃边缘的情况下这样做,那就十分令人惊讶了。

    “我想知道,班主是怎么死的——”

    温小楼静静望着李未央,道:“不错,班主是我杀的,我故意诱他喝酒,然后将他挂在了绳子上吊起来,再伪造了自己不在的证据。我杀他,是因为他明知道小蛮去会发生什么事情,却故意装作不知道,这是助纣为虐。随后,我到处打听了薛贵的出行路线,平时他见什么人,去什么地方,什么时候身边带的人最少。平日他身边都会有七八个护卫,但因为刚刚娶了新妇,薛尚书管教的很严,所以他只有偷偷摸摸从薛家溜出来逛青楼的时候带的人才最少,这四个人都是他的心腹,平日里不知道帮他做了多少恶事,所以我算准了时间,找机会杀了他。不光是他,我还预备杀了元毓——”

    “杀了元毓?”李未央嗤笑了一声,道:“你以为元毓和薛贵一样吗?他身边有多少护卫,你还没靠近他,就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温小楼看着她,道:“是的,我不能,所以我选择先杀了薛贵,再图谋后事。”

    还真准备刺杀元毓啊——李未央摇了摇头,像是断言道:“你杀不了元毓。”

    温小楼轻轻一震,低下头,想了想,突然道:“你得对,他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可我却没有能力杀了他。”随后,他突然走了几步,跪在了李未央的面前,“我求你,蘣我报仇。”

    “蘣你报仇?”李未央突然笑起来,道:“我为什么要蘣你报仇?”

    温小楼盯着李未央,月光之下,她的面容清秀、温柔,却十分的淡漠,像是没有正常人会有的感情,良久,他突然笑了起来,道:“因为,你也想让元毓死。”若非李未央跟元毓有仇,为什么冒这么大危险帮助自己呢?这是不通的。

    是肯定句,而不是问句。果然是个聪明人。李未央点了点头,很认真地道:“是啊,我想让他死,不过,不光是他一个人。”

    温小楼震惊地看着李未央,道:“你的仇人究竟是谁?”

    李未央语气很平和,道:“这一点,你并不需要知道,你要知道的是,我的目标和你一致,这就足够了。”

    温小楼看着李未央,目光之中阴晴不定,李未央失笑:“你一无所有,我没有什么好图谋的,不是吗?”

    温小楼想了想,深深低下头去,道:“只要你蘣我报仇,我什么都愿意听你的。”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赵月一直在旁边看着她,却轻轻摇了摇头。小姐并不需要温小楼,她不过是想要救他而已。对于温小楼,小姐好像格外宽容,不,不是对温小楼,而是对死去的小蛮。从一开始,小姐本可以利用小蛮接近元毓,她却故意纵火蘣她解围,接着还给她银两让她离开,甚至现在救下温小楼,这一切都是因为小蛮。赵月想了想,若有所悟,小姐是被小蛮的笑容打动了吗?

    的确,那孩子受过那么多的苦难,却有那么灿烂的笑容,连她也是第一次见到,

    李未央瞧见温小楼踉踉跄跄往回走,她突然叫住了他:“我送你一程吧。”

    温小楼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道:“那就多谢了。”他很明白自己的身份,只是和赵月坐在马车的外面,却不进入车厢之内。等马车行驶了大概半个时辰,他突然道:“就到这里吧。”

    李未央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这朴素的宅子,青墙灰瓦,门楼破旧,上面只有一块木头的匾额,写着慈幼局三个字,她看了温小楼一眼,道:“这是何处?”

    温小楼跳下了马车,道:“这是越西的慈幼局,专门收养遗弃的孩子。”

    李未央皱眉:“这我当然看见了,我是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温小楼俊美的面上露出一丝苦笑,道:“是啊,我也想知道她来这里干什么,明明我们都已经那么穷了。”

    李未央微微愕然,几乎有一瞬间不明白他在什么。然后,她看见他上去敲门,一个年老的妇人来开门,身上穿着布衣,脸上的皱纹很深很深,她看见温小楼,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小蛮那丫头今天没有来吗?”

    听见小蛮的名字,李未央觉得吃惊。温小楼和小蛮到大都不过一个月,平日里都在专心唱戏,怎么会认识这里的人呢?而且看这个老妇人,似乎还不知道小蛮已经死了,还巴望着她来看望。温小楼笑了笑,脸上看不出一丝悲伤的痕迹:“她啊,出远门了,我来蘣她看看你们。”

    老妇人便理所当然地开了门,道:“快进来吧,外面冷。”随后,她看见了一身华服、面色清冷的李未央,顿时惊讶,道:“小姐,若是要布施或者领养孩子,现在可不是时辰啊”

    李未央皱眉,温小楼解释道:“她是小蛮的朋友。”

    老妇人狐疑地看了一眼李未央,像是不明白小蛮怎么会认识这样有钱的朋友,但她没有多想,把门开得更大了一些:“先进来再吧。”

    李未央走进了院子,这院子里一共七八间屋子,每一面墙壁都裂着缝隙,恐怕到了冬天冷风一定拼命往屋子里灌,沿北墙放着两口缸,缸盖上老瓷碗扣着剩饭,从缸里散发的酸味里还微带着一股霉味。李未央还没站稳,便被一团黑色的东西撞了一下,赵月一把提起了那

    团东西,在光亮处一照,却是一个满脸黑泥的小女孩,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李未央。老妇人连忙上来斥责:“你这丫头怎么这么莽撞,还不快跟人对不起”

    小女孩被赵月放下来,乖乖了句对不起,就快步跑到了一边的水缸后面躲了起来,露出一双大大的眼睛盯着李未央。

    “这是越西专门收养孤儿的地方,有好多孩子都是因为天生有缺陷被遗弃了,小蛮从一个月前到大都开始,就总是偷偷给他们送钱来。”温小楼这样着,表情很淡漠,可李未央却觉得,他好像马上就要失声痛哭了。

    李未央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屋子,里面传来孩子们喧闹的声音。她觉得很荒谬,小蛮一直在生病,连自己都养不活,居然还跑来看这些被人遗弃的孩子,甚至给他们送钱?简直是一个疯子。

    李未央是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她不能理解世界上怎么会有小蛮这样的人,明明那么穷、那么卑微,却还要去帮助别人。是,她见过很多有钱的夫人小姐们做善事,但那些人大多数是为了赚个好名声,真心做善事的也不过是为了自己修什么来世,世上居然有这种自己都活不下去,还要帮助别人的人,不是傻瓜就是蠢蛋那边的小女孩还在悄悄看着李未央,好纯净的眼睛啊。李未央凝视着她,看着这样的眼睛,小蛮才会这样干净吗?

    这时候,屋子里涌出了七八个孩子,他们明显是听到声音才跑了出来,害怕地看着他们这些外人。

    李未央一个一个仔细打量,有个孩子眼睛看不见,一直被其他孩子拉着;有个孩子没有手臂;有个孩子坐在木头的简陋轮椅上;也有身上不带残缺的女孩子,显然是被重男轻女的父母丢弃的。有的长的很漂亮,有的很寻常,却个个都很瘦弱。

    这时候,一个胆大的小男孩崇拜地看着赵月腰际的长剑,“姐姐带着剑……一定很厉害吧?”

    赵月窘迫地看着那小男孩,渀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另外一个批评道:“才不会,小蛮姐姐会唱戏,她才很厉害”

    另外一个孩子仰起头看了一眼温小楼,显然对他是有印象的“小蛮姐姐下次来的时候就带热乎乎的包子给我们,她什么时候才来呢?”

    老妇人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每年朝廷都拨下银子,可是需要银子的地方太多,到了我们手里已经很少了,孩子们要吃饭,有的还经常生病,所以就没什么钱了。好在经常有好心的贵夫人给一些施舍,小蛮姑娘也经常送吃的过来。”

    李未央看着这一个个眼巴巴的孩子,突然抿紧了嘴巴,不话了。

    温小楼淡淡地一笑,“不理解对不对?我也不理解,我和你一样,都是自私的人,我想要利用你的钱来救小蛮,你想要利用我们来达到目的,但这世上并不都是你我这种人的。”

    李未央冷笑了一声,道:“不是不理解,是觉得她有病,还病的不轻。”

    温小楼只是叹了口气,蹲下来摸了摸一个孝子的头,道:“是啊,她实在是太不自量力了。”

    李未央的神情慢慢平静了下来,她看了看这些孩子,不知为什么眼圈有点发热,语气却还是硬邦邦的:“小蛮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你和她不是非亲非故吗?听当年你是从街上捡了她回来的。”

    温小楼愣了愣,低下头道:“我原本……我原本是……”他原本是学唱戏的时候被师傅打了,所以想着再给师傅找个徒弟回去,陪他一起受苦才好,谁曾想看到小蛮那双天真得不染一丝杂质的眼睛,竟然会认下她做自己的亲人,甚至照顾了她这么多年。

    突然有个孩子,怯生生地拉住了李未央的裙摆,她弯下腰,看着这孩子,却是刚才那个躲在水缸后面的女孩,她很认真地问道:“小蛮姐姐什么时候会来?我等着她教我唱曲。”

    李未央心头略微刺痛,下意识地挣脱开,取出一张银票塞进了那老妇人的手中,低声道:“赵月,咱们走吧。”着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谁知走到门口,却迎头撞上了一个人。那人哎哟一声,差点从台阶上滚下去,李未央连忙扶了那人一把。那人身后的婢女慌了,提着灯笼上来:“宋妈妈,您没事吧”

    宋妈妈年纪四十左右,一身青衣罗裙,狐皮背心,头发梳理得丝毫不乱,看起来干净利落。刚才她似嫌后面婢女走得慢,先行上了台阶,不小心撞到了李未央身上,好在李未央动作快,她才没有整个人跌下台阶。刚要道谢,下意识地低头瞧了一眼,敲见到月光下那一只雪白的手腕上戴着佛珠,顿时愣住了,猛地抬起头来,盯着李未央看。

    李未央见她无事,便收回手,淡淡道:“抱歉。”其实双方都有过失,她心绪不好,而那人又过于着急,两人撞在一起了。

    赵月匆匆跟着李未央离去,那宋妈妈却愣在原地,半天都未开口。婢女奇怪地看着她:“宋妈妈,您不是下午不小心落下了东西来取吗,怎么在门口站着不进去?”

    宋妈妈整个人却像是如遭雷击,站在门口话都不出来,婢女有点害怕:“宋妈妈,您这到底是怎么了?”

    宋妈妈猛地醒过神来,一把抓住那婢女道:“曼儿,刚才那位小姐呢?去了哪里?”

    曼儿惊讶,道:“啊?刚刚上了马车,往……往那边走了”

    宋妈妈神色大变,扭头就下了台阶,飞快地上了一边的马车,吩咐车夫道:“快,追刚才那辆马车”

    曼儿越发吃惊,赶紧追上去,口中连声喊道:“宋妈妈宋妈妈”然而宋妈妈向来稳重的人,今天却像是撞见鬼了,拎起裙子完全不顾形象地就跳上了车,曼儿在后面大声地喊着,那马车却绝尘而去,宋妈妈完全把她忘了。

    负责照看慈幼堂的老妇人吃惊地走了出来,提高了灯笼一照,道:“这不是曼儿姑娘吗?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儿站着?”

    曼儿回过头,一张俏丽的脸孔完全垮了下来,道:“刘姑姑……这,我也不知道啊,平时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刚才看见那小姐就像是疯了一样,什么也不管就往车上跳,我还听见她吩咐车夫去追呢?奇了怪了对了刘姑姑,刚才那位小姐是谁?”

    刘姑姑皱眉,道:“这……我也不知道,跟刚才的温老板一块儿来的——”她扭过头,到处寻找温小楼,可却已经不见踪影了。刘妈妈吃了一惊,道:“今儿是怎么了?一个个都这样?”

    曼儿还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道:“是啊,这是怎么了?”

    宋妈妈坐在马车上,心里头却是紧张到了极点,她刚才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可那条佛珠串,绝对没有错,一定是的当年是她亲手把佛珠串儿挂在了小姐的脖子上,那……刚才那个女孩子……她仔细地回忆着,对啊,那神态,那笑容,跟年轻时候的夫人还真是有三分相似,一样都是那么的漂亮,温和宋妈妈越想越兴奋,对,她一定是丢失了多年的小姐夫人这么多年来踏破铁鞋寻找的小姐她想到这里,掀开车帘催促道:“快快再快一点一定要追上前头那辆马车啊”

    这时候,赵月发现了后面那一辆紧追不舍的马车,她担心被人发现了行踪,便吩咐车夫道:“往人多的地方走”

    这个时候,人多的地方唯有越西南大门的夜市了,车夫一甩鞭子,便向南大门的方向而去。李未央轻声道:“怎么了?”

    赵月道:“刚才咱们瞧见的人追上来了?小姐,你认识那个人吗?”

    李未央回忆了一下刚才那位宋妈妈的相貌,不由摇了摇头,道:“不,我不认识。”她想了想,道,“待会儿在人多的地方停下马车。”

    赵月低声应了一声是,便吩咐车夫在人多的地方停了车。李未央和赵月下了车,走入了人群之中。宋妈妈看马车停下了,心跳激动得马上就要停止一般,赶紧地吩咐马车夫停下,自己跳下马车就去追李未央。这时候,两边的小贩都在拼命地推销东西,拉扯着来往的人,宋妈妈被人扯了两回,几乎要发怒,一回头却不见了李未央,她急坏了,瞪大了眼睛四处寻找,终于透过密不透风的人群,找到了那一抹白色的影子,便赶紧追了过去,等她要到李未央身边的时候,一个晃眼,人却不见了。

    周围的人们熙熙攘攘,宋妈妈却孤零零地站在路中间,彷徨地到处张望着。

    她不知道,此刻李未央就在旁边二层的酒楼雅间内,看着人群中的宋妈妈。赵月道:“小姐,这人为什么一直追着你?”

    李未央看着宋妈妈,垂下的睫毛在眼下投落两道阴影,轻声地道:“是啊,她为什么要跟着我呢?”

    这位宋妈妈,究竟是什么来历,李未央心想,这真是要好好打探清楚了。

    越西城内禁止设戏院,所以戏院全部设在东阳门外,方圆三四里地之间集中了几乎全越西的所有戏院。一大清早,便有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了这里,宋妈妈从马车里出来,开始一家家戏园子的寻找,因为慈幼局的刘姑姑只知道这温老板是唱戏的,却不知道是哪一家。

    遇到关门的,宋妈妈就取出钱袋里的银子给门房,打听有没有一个叫温老板的戏子。有的人家正在排场子,她就买一张票入内,先看前台,再找后台,却都没有找到。随后她就到处打听,看谁家有没有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戏子,姓温的?所有问到的人都摇头,不是不帮忙,实在是姓温的人不少,一个个找过去,十来家戏园子都找遍了,问遍了,一直找到傍晚,却都没有打听到任何消息。宋妈妈一次次颓丧地回到马车边上去,向马车里的人禀报情形,可是那人却似乎很坚持,非要找到不可。于是,他们便继续换了地方,终于,到了所有戏园子都燃起灯笼蜡烛的时候,她们找到了天香园门口。

    门房戏班子的老板上吊死了,如今的新老板就是姓温,也是个名角儿,人们都叫他温老板,宋妈妈早已走累了,旁边的两个丫头曼儿曦儿一直搀扶着她一家家去问,这时候听到有了消息,顿时两眼放光,回到马车上将一切细细了。那门房就见到马车的帘子动了一下,竟然出来一位贵夫人,雍容华贵,落落大方,明眸皓齿,眉目如画。来戏园子里看戏的达官贵人算是极多,却也从未看过如此气派的夫人,门房都是看呆了,然而那夫人却像是已经等不及一般,快步向内走去。走到台阶上却不知为什么突然腿脚发软,旁边的宋妈妈连忙扶着她:“夫人,您小心。”

    小姐都丢了十八年了,现在突然有了消息,夫人的心情可想而知,但不论如何,得先确定了再啊宋妈妈心中想着,口中劝道。

    那贵夫人在台阶上站了片刻,定了定神,像是要将快要跳出来的心吞回去,这才走了进去。有人在前引路,院子里隐有胡琴悠扬,夫人随着乐声过去,绕过一株古树,才见庭院之中,有个年轻男子穿着一身戏服,正在练戏。

    这是一把金嗓子,若是换了任何时候,她都会好好欣赏,可现在——实在是没有忍耐的心思她心中焦急,旁边的仆从已经上去通报道:“温老板,有一位夫人是来找您”

    温小楼止了唱词,回过神来,见到一位衣着华丽、气质高雅的贵夫人站在自己面前,不由吃了一惊,随后,他看到了一旁的宋妈妈,面上泛起狐疑的神情。

    宋妈妈赶紧上前一步,道:“温老板,昨儿个晚上,咱们在慈幼局门口见过,您还记得吗?”

    事实上,宋妈妈根本没瞧见温小楼的长相,只顾盯着李未央了,而且当时温小楼刚刚杀了人,正是紧张的时候,见有人到了,赶紧就躲避了起来,却没想到这位宋妈妈居然会找到这里来,他略一犹豫,几乎想要否认,却听见那贵夫人道:“温老板,昨天和你一块儿去慈幼局的那位小姐,你可认识吗?你知不知道她住在哪儿?”

    温小楼原本要否认的话,立刻收了回来,仔细打量着眼前的来人,他有点疑惑,难道对方是冲着李未央来的?他想了想,道:“是,昨天我是带着一位小姐去了慈幼局,不知道夫人为什么要找她?”

    然而,他的话刚问出口,宋妈妈却郑重地递了一锭金子过去:“这是我家夫人的一点心意,若是你能告知那位小姐的来历,必定有厚礼送上。”

    温小楼更加吃惊了,他看了一眼手里的金子,有点不敢置信,出手竟然这样大方?这位贵夫人到底什么来历?他犹豫片刻,道:“不是我不想,实在是那位小姐也只是个戏迷,经常会来戏园子里看戏的。因为我偶尔起慈幼局的生活困苦,那小姐动了恻隐之心,便让我带着去看看——”

    事实上,这话有不少疑点,人家小姐要看慈幼局,自然可以想法子自己去,何必要一个下九流的戏子带路呢?虽然在场的人素日都是无比精明,可此刻,谁都不会去深究,那贵夫人竟然不顾身份,上前一步追问道:“你可知道她住在哪里?”

    温小楼当然知道,只不过他在没有问过李未央的意思之前,是不会随便透露她的行踪的,所以他的面上故意为难道:“这……我这样的身份,怎么好探究人家的住处呢?”

    那贵夫人却像是受了很大打击,整张面孔都白了,摇摇欲坠的模样,旁边的宋妈妈赶紧扶着她道:“夫人,这么多年都等得了,这一时半刻有什么等不得呢?咱们在戏园子里守着,还怕那小姐不来吗?”着,她看了一眼温小楼,笑道,“这位温老板,烦请您陪我们夫人一块等着,直到那位小姐上门为止。”

    温小楼扬起眉头,一双眼睛带了精光,带了三分好奇五分试探道:“这……怕是不妥吧。”

    宋妈妈微微一笑,话之间竟然有一份压人的气势:“这位是齐国公夫人,有什么不妥吗?”

    温小楼完全愣住,纵然他早已猜到眼前的贵夫人来历不凡,却没想到竟然是郭氏的人。起郭家,在越西历史上乃是绵延了近三百年的显赫世家,第一代显赫人物郭成,拥立帝王有功,官拜大司马,自其之下郭家每一代必出豪杰人物,不管皇帝怎么换,朝代怎么换,朝堂之上永远都有郭氏的一席之地,其家族人物之众、影响之大、贡献之卓著、血统之高贵,皆有目共睹,令人钦羡。

    在前朝的时候,郭家声望一度到达顶点,曾有梁王向郭家求娶千金,然而却被郭氏婉言拒绝,梁王去向当时的皇帝成帝告了一状,成帝却笑言道,郭家的女儿我都娶不到,何况你呢?梁王当天回去就气得吐血,一时传到人尽皆知。到了如今,郭氏位列越西十大望族,声势丝毫不逊于裴氏,真正的煊赫世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先任齐国公郭祥,娶先帝之妹陈留长公主为妻,按照辈分他是此代皇帝的姑父,现任齐国公郭素掌管兵权四十万,妹妹郭惠妃深受皇帝敬重,而眼前的女子,竟然是齐国公郭素的夫人……

    温小楼一时之间,不由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这种煊赫世家的贵夫人,怎么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呢?而且还点名要见李未央——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温小楼派人传了讯,请李未央立刻来戏园子一次,李未央接到消息,不由十分奇怪。昨天晚上她已经派人蘣温小楼善了后,现在他应该老老实实在戏园子里唱戏,装作没有破绽才是,怎么突然要见她呢?虽然心中疑惑,但她还是按照约定去了戏院。可是刚走进了雅间,就见到一个贵夫人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一把抓住了她。

    李未央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人,而那贵夫人一双漂亮的眼睛,带着渀佛做梦一般的神情,却是对着李未央道:“我的嘉儿”

    李未央更加吃惊,不知道对方到底在什么。贵夫人却是浑身发抖,她在看到李未央上楼的时候,竭力遏制住自己心头的冲动,等李未央走到了门口,她已经控制不住地扑了过去,却觉得自己每迈一步,筋骨就好似一片片,一层层,渐次剥落,难以形容的激动和痛

    “这位夫人,你是——”李未央看着对方,莫名地心头一震。

    郭夫人想要开口,却张开嘴巴不出话来,望着李未央喃喃地了几个字,却是一只手按在心口,觉得那里激动得要裂开了,她极力隐忍,极力克制,泪还是无法抑制地流了下来。

    李未央的面容清秀,一双眼睛如同水晶一般黑白分明,嘴唇小小的薄薄的,明明没有笑,却像是在笑一样。

    看到这张脸孔,郭夫人只觉得悲喜交集,神智整个撕裂,所有无法消融的委屈与激动奔涌而出。她终于找到自己亲生的女儿了,这么多年来,每一个夜晚,那积郁日久的丧女之痛都会化为无数毒蛇的牙,啃噬着她。所有人都告诉她,她的女儿在那场兵乱之中死了,可她却从来都不肯相信,她知道,她一定活着的,会活着等她找到她此刻看到李未央,那种巨大的冲击带给郭夫人一种无可抑制的痛,撕扯着全身。她猛然掩面,刹那间嚎啕出声。

    李未央和赵月都愣在那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很快,李未央突然想到了什么,心道这位夫人一定是将她错认了,可是……一个这么高贵的夫人,应当在任何时候都顾及到礼节和颜面的,怎么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毫无顾忌的失声痛哭呢?

    这样的哭声,渀佛要将多年来的痛苦宣泄得一干二净,宋妈妈心头焦虑,在没确认李未央的身份之前,她觉得不能让夫人这样失控,所以赶紧上去抱住她道:“夫人,夫人,咱们马上就要找到小姐了,奴婢知道您是高兴的,可请您无论如何要克制,别吓坏了这位小姐”

    她这话是很有艺术的,是在变相提醒郭夫人,眼前的这个女子未必是小姐,一定要好好确认清楚。然而郭夫人找了这许多年,早已绝望了,女儿却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她一时已经哭得目光涣散,眼前的李未央变得影影绰绰,剩下一点微薄的影子……

    李未央的睫毛很长,此刻轻轻闪动了一下,神情温和地道:“这位夫人,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并不认识你。”

    郭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不能开口话,宋妈妈连忙上前一步,要捧起李未央的手腕,却听见赵月道:“你做什么”却是已经拔出了长剑。

    这时候,原本守在外头的无数郭家护卫也蹭蹭蹭地拔出了长剑,一时寒光闪闪,震人心魄。李未央看了赵月一眼,轻轻摇了摇头,她隐约觉得,这位夫人无论如何不像是对她有什么恶意……也许是误会……

    宋妈妈飞快地抬起了李未央的左手腕,摘下了她手上的佛珠串儿,仔细打量了半天,突然热泪盈眶,道:“夫人,是是这个就是这个当年是奴婢亲手给小姐挂上去的啊”

    郭夫人睁大了眼睛,李未央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明白了什么,赵月道:“不过是一串佛珠……”

    宋妈妈满面喜色,道:“不是普通的佛珠”着,她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顶端尖尖的锥形铁器,轻轻地将其中一颗珠子一抹,那木片竟然一下子裂开了,露出里面的一颗玉珠子来,宋妈妈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动作也越来越快,不多会儿竟然将一小半儿的木头表层都磨碎了,随后,她将佛珠递给了李未央,喜滋滋道:“小姐,您瞧”

    那佛珠,外表是一层木料,里面却是镂空的玉珠,令人惊奇的是,每一颗玉珠上竟然都雕刻着数朵花,制造者匠心独运,甚至还把金子丝条压进去,磨平,看起来精美绝伦,巧夺天工。

    “这一颗珠子就要用去几十道工序,整整一百零八颗珠子,用了半年的时间,这条绝世的佛珠链是国公亲自为小姐定制的,绝对不会认错的”宋妈妈纵然平日里再精明,此刻看到了这佛珠,都泪如雨下。

    李未央顿时明悟,原来小蛮竟然是……她刚要开口明,却听见一道响亮的声音道:“恭喜你了,你不是一直要寻亲吗?亲人就在眼前,怎么不认得呢?”却是一边的温小楼,目光沉沉地道。

    李未央再如何镇定,此刻也不敢置信地看着温小楼,若是这佛珠小蛮一直带在身上,温小楼定然是知道的……可他为什么会突然这样的话?此刻,温小楼的眼清澈的映着她,渀佛看着她,却又渀佛不是在看她,那眼睛里,分明有一丝带着绝望的祈求,令人震惊,却又让人哀怜……

    李未央还没反应过来,却整个人被那郭夫人抱住。那温柔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轻抚在她的后背,华丽的衣料贴在李未央的脸颊上,温暖的味道,母亲的味道,一时突然涌上来。郭夫人的声音都在颤抖:“嘉儿,娘终于找到你了”

    赵月在一旁惊得目瞪口呆,而李未央,却莫名得浑身发冷,整个身体冷得像一块寒冰,甚至连她的心,也一片冰冷。

    ------题外话------

    这几天都会很忙,所以微博和qq群来不及话……大家的书评我都看了,好吧,你们想太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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