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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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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鸾的病本来就是心病,听得大伯父许诺重新考虑穆家亲事,散了不少心结,各种汤药一天天调养着,总算慢慢好清爽了。

    这日清早,大夫人派人过来传话,说是天气晴好,下午府里女眷去清虚观上香,算是春天出门踏踏青。姜妈妈想着小主子一直闷闷的,都是极力推她出门,早早的,便就收拾打扮起来。

    到了下午,凤家女眷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门。

    清虚观的景色果然十分不错。

    “阿鸾,我在这儿。”三爷凤世达跑了过来,今儿一早,主动请命要“保护”女眷安全,结果他骑了马在前面跑得飞快,早就到许久了。

    凤鸾便笑他,“好哥哥,说好的陪我一起走呢。”

    “哎呀。”凤世达挠了挠头,笑嘻嘻道:“我早点来,把茶水都备上不好吗?”跑去给太夫人等长辈见了礼,然后拉了堂妹,“我让人泡了你爱喝的云雾银针,我不好这口,喝着总觉得味儿淡。”

    凤鸾跟着他过去,笑道:“谁都像你?只知道一味的牛饮。”

    凤世达又道:“等下你跟我去后面,那边有几株石榴树开得正好,妹妹喜欢哪支,我给你折了弄回家,插瓶子摆着慢慢看。”

    “得了。”凤鸾莞尔一笑,“我可不上你的当!分明是你自己想淘气爬树,回头磕了、碰了,大伯母要打骂你,又喊冤‘我是为二妹妹去折石榴花的’,我可不背这个黑锅。”

    凤世达跳脚起来,“妹妹这话是怎么说?别说是磕了、碰了,就算是跌断了腿,我都不会去母亲面前多说一句!我要敢说“二妹妹”三个字,我、我我,我就掉到河里喂王八!”

    “好了,好了。”凤鸾伸手拉他,笑道:“我不过是说个笑话儿,你还急眼了。”

    凤世达气呼呼的坐下,“那有你这么说笑话的?戳人心。”

    凤鸾瞅着他那白胖的体态,“扑哧”一笑,“你的皮那么厚,我就是想戳,也戳不动啊。”见堂兄气得面红耳赤的,又要急眼,忙道:“是我错了,我陪你去爬石榴树还不行么?走罢。”

    兄妹俩一个赌气拧着脸儿,一个含笑劝着,往后头去了。

    凤世达是个生气快、好得也快的性子,加上宝贝堂妹娇声软语哄着,没说几句就不恼了,又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两人沿着清幽的竹林小径往前走,说着闲话,他忽地问道:“你可知道,今儿咱们来清虚观的缘故?”

    凤鸾心头纳罕,“不就是出来玩儿?还有缘故?”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凤世达嘿嘿一笑,颇为得意,“母亲特意让我拉了你,避开她们,就是为了让人相看贞娘的。等下啊,大姑母会来清虚观,给祖母请安,顺便就把贞娘给看了。”

    “大姑母过来相看贞娘?”凤鸾心头一转,穆家合适的爷们儿,只剩下一个庶出的老三了。可是穆三爷前头死了媳妇,还留下一对孪生子,贞娘性子清高,怕是不会愿意给人做后娘吧?等等,这就是大伯父所谓的法子。

    让贞娘和穆家联姻,然后就没自己什么事儿了。

    凤鸾心情有点复杂难言。

    前世贞娘毫不犹豫的去死,只怕是个性子刚烈的,这门亲事不见得能成。

    即便勉强成了,贞娘知道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受了委屈,岂不记恨?龚姨娘和弟弟世杰,肯定也会埋怨自己。

    母亲膝下无子,将来还得靠弟弟养老送终。

    想起母亲,不免又想起自己搞不清楚的身世之谜,心头一团乱麻。

    一路上竹影重重,翠色和金黄色的阳光交织在一起。而路边花圃里,密密匝匝开满了不知名的小花,玫红、杏黄、浅紫,勾勒出一片姹紫嫣红景象。

    凤鸾走着走着,忽地觉得周遭安静下来。

    堂兄怎么没有唧唧呱呱了?心下疑惑,一抬头,却是猛地惊住了。

    前方凉亭内,坐着一个丰神隽朗的年轻男子,身着翡色蝙蝠纹锦袍,头上簪了一枚白玉簪,眉目清俊、气度雍容,----正是成王萧湛!

    清风徐徐,吹得石榴花树上花瓣缤纷如雨。

    衬得他好似画中走出来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凤鸾扭头四下寻找堂兄,见他在后面讪讪的,顿时明白过来,当即着恼道:“三哥哥,你说叫我过来折石榴花的!我竟不知,还能折出个大活人来。”

    萧湛听了“哧”的一笑,出了凉亭。

    凤鸾扭头就往回走。

    “阿鸾,阿鸾。”凤世达赶忙腆着脸陪笑,小声道:“成王殿下央我,有几句跟你说……”又上前小声嘀咕,“有我在呢,我是你哥哥,这可不算私下相会。”

    “放屁!”凤鸾抬手给他一巴掌,打在哥哥肩上,反倒震得自己手麻麻的,咬牙恨恨道:“我就说你今天鬼鬼祟祟的,不急着出去吃喝玩乐,反倒跟我们这群女眷出来歪缠,原来是拿了人家的好处,把自己妹妹给卖了。”

    凤世达急了,“不是,不是的。”

    可是身后的脚步声已经渐行渐近,只得瞪了堂兄一眼,转身盈盈屈膝,口中道:“臣女见过成王殿下。”

    到底不好直接得罪了成王萧湛,他再不得势,都是皇子。

    萧湛笑道:“上次见你斯斯文文的,竟不知嘴角这般伶俐。”像是对凤鸾的那句抱怨毫不在意,仍是一派春风拂面的微笑,“三皇姐送你的哪只波斯猫,可还喜欢?若是不好养,换个别的养养也行。”

    凤鸾不接他的话头,只道:“多谢玉真公主。”退后两步,告辞道:“今儿原是跟着祖母她们一起出来的,这会儿该回去了。”

    萧湛笑吟吟的,问道:“本王又不是吃人的老虎,怎地这般害怕?”

    照这么说下去,岂不是没完没了讲不完?!凤鸾不想跟他多说,再次福了福,“臣女先告辞了。”

    萧湛皱了皱眉,难道自己就那么不堪入目?自己是天潢贵胄出身,人物又不差,还一味的好言好语,她怎地一点都不识趣?便是避忌男女大防,但见都见了,好歹说几句好话再走,才算是全了礼数。

    眼下算什么?哼,难道做成王妃还委屈她了?!

    他忍了气,往前走了几步,笑道:“三皇姐常常跟我说,凤家二小姐人物出众,又聪慧,性子还特别柔和,平时能够多多来往方才最好。”负手静静站立,便是一派芝兰玉树的气度,“你几时得空?去三皇姐府里逛逛罢。”

    这简直是混账话!凤鸾心下冷笑,玉真公主岂会说出这等荒唐话!若真是她想见自己,下个帖子让人来请便是,那有叫兄弟传话的道理?萧湛这分明是没话找话,故意纠缠不休。

    看来今儿自己不把话说清楚,戳破他,是不会死心了。

    “三哥哥去门边等着。”凤鸾回头道。

    “啊?”凤世达张大了嘴巴,瞪圆眼睛,“你不是……”不愿意的吗?怎么又让自己回避了?再说萧湛那小子忒不像话,原本说好,跟妹妹打个招呼就行,现在却没完没了纠缠起来!罢了,罢了,大不了自己不托他办事。

    便是他恼了,自己也不怕他!

    “怎地?还不走?”凤鸾看着发愣的堂兄,一声冷笑,“你再多说一个字,多停留一时三刻,不听我的,回头就告诉大伯父去。”威胁道:“只扇嘴巴子,扇得连你亲娘都认不出你来!”

    凤世达生平只怕两个人,一个是堂妹,一个父亲。

    堂妹还罢了,至多不过发脾气揉搓自己几天,哄一哄就好了。

    父亲可是说一不二的人物,性子又狠,像上次他说“反正我儿子多,打残了一个也不心疼”,那可不是说笑,惹急了,只怕真的干得出来。要知道,自己嫡亲的兄弟一共四个,自己还是最不成器的那个。

    凤世达心虚了,兼之怕堂妹气大发了,赶忙道:“那我在门口等着,远远看着,你们说完就赶紧过来。”

    凤鸾转身,“臣女有话要说,但是先请成王殿下恕臣女无罪。”

    他笑,好似最灿烂的一道春光,“无罪,你说。”

    清风掠过,凤鸾一袭明紫色绡纱春衫,月白湘水裙,皆是盈盈而动。她原本就生得发色如黛、明眸皓齿,肌肤白皙如玉,此刻站在殷红似血的石榴树下,更衬得她国色天香,清丽明媚恍若九天之上的玄女。

    就连声音,都是沥沥如水一般清澈,“成王殿下想娶我做王妃。”

    萧湛微微一讶,幽深的瞳仁里光线闪动,没想到她居然这般直接和大胆,但是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也不能否认,“是。”他点头,“本王正有此意。”

    “哦?”她犀利反问,“那为何成王殿下不请圣旨?不请懿旨?”

    萧湛脸色微微一变。

    凤鸾转头看向皇宫方向,“因为成王殿下,没有把握能够请下旨意。”然后冷笑,“所以,殿下就三番两次的和臣女搭线,和我那不争气的三哥哥搞好关系,所求的,不过是让凤家人主动去周旋罢了。”

    “你……”萧湛有些气恼,“真是伶牙俐齿!”

    凤鸾笑了笑,“但是请殿下给个理由,凤家的人为什么要那样去争?我又为何非殿下不嫁?”语气一顿,“不怕殿下着恼,世人不过熙熙利来、攘攘利往,试问谁会去做赔本的买卖?”

    “放肆!”萧湛感到被羞辱了,那清丽少女分明说的就是自己,自己就是那赔本的买卖,他沉下脸道:“本王还不至于低声下气求个王妃。”

    “是么?那就请成王殿下抬抬手,放过臣女吧。”凤鸾轻笑,毫不客气的讥讽,“成王殿下如此作为,不过是觉得我年幼无知,瞅见一个清俊的男人,又温柔体贴,便会找父母哭着喊着非你不嫁罢了。”

    萧湛的心思被当面戳破,不由涨得脸色发红,握紧了拳。

    “怎么?殿下是想打我一顿?还是掐死在这儿?”凤鸾激了他几句,继而松弛有度的缓和口气,“殿下消消气,且听我几句正经良言。”

    萧湛冷笑道:“本王已经听了一肚子了。”

    凤鸾浅浅声,“殿下想娶我,无非是想求娶凤家女罢了。”戳破了真相,然后徐徐道:“殿下生母去世的早,母族不显,想找一个有力的妻族可以理解,但是心里也要有个数儿。就像我方才所言那样,于凤家而言,拼着得罪太后和德妃,得罪秦家人,让家里出一个成王妃并不划算,凤家的人是不会那样做的。”

    说句大话,和凤家有关系的皇室贵胄还少吗?不说以前死了的,就说现在,英亲王、襄亲王、郦邑长公主,加上宫里的仪嫔娘娘,六公主、十二皇子,凑凑都够坐上一桌子的了。

    还会稀罕萧湛一个小小成王?

    况且王爷也分三六九等,比方说萧湛犯了错,英亲王就能拎他出来教训一顿,萧湛保证连个屁都不敢放,还得道一句,“多谢皇伯父教诲。”

    英亲王不光爵位比成王高,又是长辈,且自己和兄弟、子侄们都手握实权,生母还是出自奉国公府凤家,那是跺跺脚,整个京城都要抖三抖的人物。别说寻常的公卿大臣,便是皇帝,对这位皇兄亦是多有优待。

    萧湛这种光杆皇子,拿什么比?

    凤鸾接着又道:“而我……,虽然见识浅薄了些,但亦是幼承庭训、识字读书长大的,‘妇德’二字还是明白的。再说范家、穆家的公子哥儿里面,我的表兄弟们,清俊者不知几何,且还是亲戚,打小就见得多了。”嘴角微微翘起,“所以绝不会因为殿下长得好看一些,就昏了头脑。”

    萧湛从未被人说得如此难堪,偏偏又不能驳,气极反笑,“看来在你眼里,本王总还算有一样长处,就是长得清俊了。”

    “总之,这门亲事凤家和我都没兴趣。”凤鸾不想和他再纠缠下去,字字句句,都是尖刀一般犀利毒辣,“除非殿下能请的圣旨或者懿旨!若不然,我劝殿下一句,羽翼未丰之际,还是不要四处乱飞的好。免得风大雨大不说,惹得庇护殿下的人恼了,折了殿下的双翅,只怕更为不美。”

    萧湛脸色越发铁青起来,声音发抖,“你说够了没有?!”

    “说完了。”凤鸾并不怕他,淡淡道:“殿下若是觉得胳膊硬,想和太后、秦家对着来,请便。”勾起嘴角,“臣女却是不敢的。”

    秦德妃是萧湛的养母,未来成王妃的婆婆,上头还有个秦太后,自己若是勉强做了成王妃,夺了秦家的好事,往后一天好日子都不会有!自己疯了,才会和秦家争这个成王妃呢。

    “行了,你不必说了。”萧湛心中只剩下一片冰凉,愤怒和无力。

    虽然身为皇子,但是没有任何实权和母族势力,所以才想另辟蹊径,找一个强有力的妻族帮衬,而不是作为秦家荣华富贵的棋子。

    她的话虽然很不客气,叫自己窝火,却是实话。

    凤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凭什么……,要为自己去得罪太后?扶植一个傀儡般的皇子,有什么好处?是自己痴心妄想了。

    “成王殿下?”凤鸾见他脸色发白,眼神灰暗,想想是不是自己说得太过?毕竟此刻的萧湛才得十七岁,还是少年,脸皮是很嫩的。加上他求娶自己并无恶意,前世更没得罪自己,想起他夺嫡落败后的惨况,不知不觉起了一丝怜悯。

    “你走罢。”萧湛苦笑挥了挥手,“今天是本王唐突了。”

    凤鸾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见他可怜兮兮的,反倒说不出狠话了,而是道:“其实殿下大可不必争一时,反正……,将来的路还长着呢。”

    萧湛眼睛猛地一亮,抬头看她。

    眼前的清丽少女一身素淡衣裙,亭亭玉立,身影袅袅,眉目间带出一丝对自己的怜惜,虽然不习惯这种目光,但却觉得柔和温暖。

    特别是她的话,让自己听了顿时觉得倍受鼓舞。

    是啊,路还长着呢。

    凤鸾站在石榴树下的阴影里,气韵幽雅如兰,“殿下与其急于求成,还不如韬光养晦,至少太后、德妃跟前只得殿下一人,这可是旁人比不上的。”她细细分析,“殿下就算娶了我,得了凤家,但是却会跟秦家生分,凤家更会陷入和秦家的明争暗斗,那样的话,殿下也会觉得累啊。”

    萧湛不自觉的点了点头,“你说的对。”他苦涩一笑,“怪我心太大了。”

    凤鸾笑了笑,“所以呢。”掸了掸肩头的殷红石榴花瓣,“就好比有两匹好马,殿下现在并没有力气将两匹都收服。那么与其两匹都管不好,还不如精心照顾其中一匹,那样也会让殿下走得远一些。”

    “走得远些。”萧湛忽然生出知音的感觉来,在自己身边,尽是秦德妃安排的人,没人会跟自己说这些,他忽地不生气了,“你说得很对。”

    凤鸾又道:“依照臣女的一点浅薄见识,殿下还是好好的娶了秦家小姐。然后多多开始培养自己的人,忠心自己的人,再向皇上争取一点实权官职,等自己立起来,旁人才不会轻看了殿下,说的话也有了份量。”

    让成王早点变得有心有城府,有势力,给萧铎添添堵也好。

    萧湛一直沉默不语,似在思索。

    “言尽于此。”凤鸾往后退了两步,“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成王殿下海涵。”她盈盈一拜,“今儿臣女是来陪家人踏青的,没有见过殿下,也并没有说过什么,这就告辞了。”

    “等等。”萧湛忽地喊住了她,目光璀璨,“多谢你的金玉良言。”说着,语气惋惜的半开玩笑,“只是……,既然知道你这般聪慧剔透,本王倒更放不下了。”

    凤鸾不好接这种玩笑,也不好扭头就走,遂微笑道:“俗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你我无冤无仇,虽说没有那个缘分做夫妻,但做个朋友还是可以的。”

    “朋友?”萧湛将这两个字放在心里咀嚼,滋味儿复杂,“如此……,也好。”

    “告辞了。”凤鸾转身就走,衣袂翻飞,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留恋。

    萧湛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看着那个翩然远去的少女,想起她之前的咄咄逼人,后来的软软劝解,像是心门才被打开了一扇门,但只留了个影子,那人就走了。

    他心中一阵怅然若失。

    最终只余一声幽幽叹息,消散在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