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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裕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下,便跨上了马背。壮硕的俊马极驰飞奔,快速穿过广陵城的城门楼台,往城东方向而去。
邀月湖名字虽然好听,却是一个死水湖,面积不大,里面长满了水草。
这一处地段偏僻,人烟稀少。
早前,谢琰为了安置流民,令卫兵将这一块择出来建造茅棚,如今流民已经适应安居,渐渐热闹起来。
在这湖岸不远处,耸立了一棵白槐,树型高大。现下时季早已入秋,可周遭的落叶却很少见。
刘裕赶到的时候,树下围满侍卫,隐约可见一抹红艳的衣裙。他忐忑地翻身跳下来,背对着槐树的侍卫自动让出一条通道。
通道最里面,谢琰正半跪在女子面前,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托着女子的下巴,小心的将她的脸转了过来。
女子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正脸,就这么毫无预警的出现在他的眼前。宛如当头一棒,砸得他两眼一黑,脚下一阵踉跄。
身侧的侍卫及时将他扶住。
他却猛地挣开,跌跌撞撞走到身穿大红吉服的女子面前。他的手颤颤抖抖地伸出去,却在半空猛然顿住。
若不是这身吉服,是他亲手准备的,他绝对不会相信这是真的。
“天锦……”刘裕声音暗哑,哽咽着叫出这个令他心动不已的名字。
他这一声,把谢琰叫得浑身都僵住了。
别说刘裕不敢相信,他又何尝愿意看到天锦死得这样的惨烈。以他对天锦的熟悉,这具尸体与她的身形完全匹配,除了已经让人辩识不清的面孔,真的毫无破绽。
“天锦……”刘裕憔悴的面容上眼窝深陷,目光泛着浑浊,脸上黯淡无光。
他的手掌死死摁在地面,手指深深地抠入泥土,仿佛不知道疼似的。当日定下婚约之时,何等的意气风发,可现下他却面如死灰。
泪眼憋不住落了下来。
都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他甚至都不敢去触碰她,仿佛只要不碰,眼前这具尸体就是幻觉一样。他的天锦还好好的活着,她含羞带怯,满心期待的等着他去娶她。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残忍!
谢琰托着女尸下巴的手颓然落下去,他高昂着头颅,强压着要溢出的泪水。
女尸的下巴没了支撑,脑袋无力地垂下去。
刘裕心中狠狠一抽。
“谢琰!”他双眼腥红,目光凶狠,突然拽住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按在地上,“你就是这样替我照顾天锦的!”
谢琰下意识要躲避,却在他控诉的话句中哑口无言。他僵着身体,一动未动,目光苍凉看向尸体。
“放肆!”
副将程峰一脚将刘裕踹开。
刘裕爬起身再次扑过来,程峰警惕地将手按在腰侧的配剑上,剑光一闪,正要抽出长剑,却感觉到一股外力,将他的剑柄用力按了回去。
谢琰目光沉沉地看了他一眼,“让开,不许插手。”
“可是将军……”
“让开!”
程峰无可奈何地后退,却目含警告,恶狠狠地朝刘裕瞪了一眼。
刘裕早已疯狂,没人阻拦,他顺利摁住谢琰,挥拳照着他的脸就是一下。
谢琰脸瞬间挂彩,嘴角缓缓溢出血水。鲜血更加刺激了刘裕,他的拳头扬起又落下,嘴里谩骂不断。
“堂堂的镇国将军,淝水一役好不威风……我呸!什么狗屁镇国将军,连一个小小的广陵城都镇不住,还谈镇国?连一个女子都保护不了,你的战功莫非都是捡来的……”
他的拳头越落越密急,谢琰的身体却是越来越僵硬。说得不错!什么狗屁镇国将军,他的战功都是骗来的。
他伤得她那么深,现在却连她的性命也护不住。
谢琰啊谢琰,你还有什么颜面存活在这天地之间!
也不知挥了多少下,等刘裕气喘吁吁停下来,谢琰的半张脸都肿了。
他一动不动,双眼紧闭,也不知是死是活。
目睹了全过程的程峰,终于忍不住再次将刘裕一脚踹翻,“哪里来的野蛮人!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了,还要怨到别人头上,无耻。”
程峰快速上前,小心地将谢琰扶起来,看着他红肿的侧脸,替他委屈道:“将军,此人就是个疯子,你理他做什么!”
是啊,他就是个疯子……刘裕痛苦至极,他又何尝不知道天锦的死跟谢琰没有关系。那些水贼是冲着他来的,天锦是被他连累的啊。
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怨恨别人?
刘裕颤巍巍小心翼翼地将天锦抱入怀中,他轻柔的替她整理着面容,将烧焦了的头发拢到她的脑后。认真地凝视她的面孔,仿佛要牢牢记住这剜心的一幕。
她如美玉般的脸被烧成了碳黑,两条弯月一样的眉毛已经光秃秃,眼窝四周皮肤完全粘在了一起,异常丑陋。鼻梁高高肿起,曾让他亲吻着流连不去的嘴唇,更是歪在了一侧……
刘裕搂着她,终于失声痛哭了起来。
他的头埋进她的颈窝,双手紧紧将她拥入怀中。
“杀妻之仇,不共戴天!我刘裕在此发誓,定要将那些猖獗的水贼千刀万剐,将所有的痛苦加倍奉还!”
一侧的谢琰在这时,缓缓睁开眼,目光触及他与尸体相拥的画面,不忍地撇开脸。
“刘公子,”他暗哑地开口,“女子注重容貌……还是让她入土为安吧。”
刘裕的后背立即僵直了。
谢琰推开程峰,“你们都回去。”
“将军,让属下跟在您身边吧。”程峰防备着刘裕再次动手,不肯走。
他是谢琰的亲卫,跟着他出生入死,见过锦公主的风姿。天锦的容貌与锦公主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他都差点以为锦公主还活着。
谢琰这般痛苦,他最能理解。
看着天锦顶着那样熟悉的面容嫁给别人,简直就是心如刀割。现在被毁掉的,不仅仅是这副容貌,还有谢琰所有的寄托。
“不必!”谢琰再次推开他。
秋风瑟瑟,寒风袭人,抬目远望天沉晦暗,天地似乎已连成了一线,枯黄的湖岸在风中颤颤发抖,入眼俱是苍茫。
两人不言不语,将天锦葬于白槐树下。
看着泥土渐渐将那红艳的衣裙掩盖,谢琰心口再次疼痛起来,“那只断笛呢,一并埋了吧。”
刘裕却摇头道:“她身上没有断笛,想必是丢失了,待我找回来,再一并还给她。”
谢琰闭上眼,缄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