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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凤扆的手指掠过“窫窳”的脊背——
桑国雪引颈就戮,万分渴盼李凤扆能在这个时候置他于死地,那种惨淡的情绪仿佛要破肤而出,触指可及。
但李凤扆也同时能感受到“窫窳”的躯壳非常虚弱,它毫无传说中随时能置人于死地的凶残暴戾,勉强保持着一个柔软的躯壳——这就是窫窳复苏时的状态。和应龙复苏时的状态一样,它们维持在临死之时的模样,所以对“食物”万分渴望——那种渴望就像是即将窒息的人渴求一口氧气,是完全控制不住的生存欲望。
所以血脉中有异兽复苏的人开始攻击人类,寄生于人类,希冀从人类身上获取微弱的生机——那就是所谓的“精魄”,洪荒异兽以“精魄”为食——那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只有活物才有。
而曼兑似乎正是集它们所需求的“精魄”之大成。
短暂的思虑一闪而过,李凤扆的手指已经摸索到了桑国雪的后颈,轻轻一点,窫窳应手倒下。
此时李凤扆面前躺着三个人,三个人都昏迷不醒,半山腰上还有个状若僵尸的唐草薇,饶是万变不离其宗,始终波澜不惊的李凤扆,也有些哭笑不得。
刚才和桑国雪在冰川裂隙深处找了很久,李凤扆对裂隙的记忆并不清晰,而他们一直没有找到紫黑色的圆形巨石,所以无法确定当年坠落之处是否当真就在此处。而正在探寻裂隙的过程中,他们越走越深,裂隙越来越宽,仿佛这里并不是一条裂隙,而是一个通道。
四周的冰墙反射着幽暗的蓝光,仿佛有千万个光点在闪烁,前面是一片黑暗,似乎深入山体。冰川通道并不只有一条,中间有一条比较宽敞,四周还有一些细小的通道,就仿佛山顶上的冰川宫殿搬到了地下似的。
但这些裂隙又似乎与众不同。
它们有些圆,即使仿佛经过了千万年的扭曲变形,冰川形成的过程非常缓慢,形状也非常牢固,所以有些冰面还能看得出它最初是圆的。
刚才李凤扆不及多想,就被桑国雪的突然狂化吓了一跳,现在三个人横躺在地上,一切安静之后,回思刚才触目所见的参天巨木曼兑的幻影,他突然有所顿悟——树。
这冰川下的裂隙和风雨巷咖啡馆下的暗道一样,是树根形成的通道。
不死树就在这里。
只是它同样已经死去,徒留下令人惊叹的巨大根系的形状,在冰川尚未形成的漫长时间里,根系深扎在昆仑山巅。而后天地骤变,冰川期到来,千万年的冰雪逐渐覆盖了昆仑山巅,冰雪下的大树逐渐死去,最终留下的,只有这些巨大的冰裂隙。
但即使是这颗已死的不死树,它也是不死树。
当年的唐草薇很可能是从不死树的遗迹里找到了不死树果,也许在哪些地方——它还有?或者是——不死树果没有了,不死树说不定留下了其他的东西,没有果实,那么树根可以吗?李凤扆在心中沉吟,沈方和桑国雪被他打晕,他并不是特别在意这两人的状况。
平心而论——这世上能令他心绪波动的人很少。
他在意的是能不能在这昆仑山巅寻找到能救回唐草薇的东西。
思索了一会儿,李凤扆先在雪坡上挖了一个半圆的坑洞,将顾绿章等三人放入坑洞,并用睡袋仔细包好,以防受寒。随即又从雪坡上的裂隙一跃而下,往下探寻。
他并没有发现,刚才顾绿章滴落在地上的血……缓缓地变淡,随后消失不见。
李凤扆离开没多久,顾绿章缓慢的眨了眨眼睛,清醒了过来。
她陷入了曼兑的记忆,但并不是对发生的事浑然不觉。
她只是不能动,因为她以为自己是一棵树。
可是……她并不是一棵树。
她呆呆的看着昏迷不醒的沈方和桑国雪,轻轻地将自己蜷缩起来,慢慢的移到距离他们有点远的角落里。
她……没有想过,自己对沈方和国雪的吸引力,在于她是食物。
并不是……她有什么好。
她恍惚记起……也有一些别人在她酒店门口徘徊,他们受到她的吸引,有人说闻到好的味道。
她摸了摸肩头的伤,鲜血淋漓,国雪究竟是有多……渴求……才咬得下这么凶狠的一口?即使……即使她能明白,即使国雪不是真心实意的、完完全全的爱她,他也不会真心想要这样咬她……这只能说明国雪非常痛苦,他非常需要自己这个……食物。
可能……沈方也是一样。
他紧跟着自己,迷茫又挣扎,却无法离开,大概也是从血脉中闻到了“食物”的气味。
食物。
顾绿章紧紧抱着自己,瑟瑟发抖,她是食物。
全……全世界都是天敌。
她一直不自信,李凤扆的话一直深深的刻在她心里。他说“你想说什么?顾绿章只爱你——只爱你一个人,绝不可能和别人‘情深意重’?是不是?如果她什么也没有做,桑菟之为什么愿意舍身?是他大爱天下?是他善良过人?或是他逞强自负?”
他又说“他喝了草薇的血,抵挡不住顾绿章的吸引,却明知道她爱的是你——所以才愿意为你们两个而死。顾绿章身上一定有吸引异兽的秘密,异兽的血脉越是强大,吸引力就越强。首当其冲的是你,其次是喝了草薇的血的桑菟之,然后是被女肠寄生过的沈方——”
这是她的死穴,她的不自信,她的迷茫和动摇,都源自于不相信桑国雪的情深意重来源于“顾绿章”而不是别的什么。
可是现实比一切想象都可怕,她是他们的食物,他们的爱护和守候,也许来自于等候食物成熟的耐心。
她真是太蠢了,她是一棵树,除了食物,她还能是什么?
顾绿章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苍白如旧,仿佛和去年的、前年的手并没有什么不同。她回想自己短短的“一生”,从有记忆的年纪开始,她就是别人交口称赞的好孩子,她从来没遭遇过什么不幸,既没有贫穷过,也没有艰辛过。她又回想桑国雪被木法雨寄生的时刻——他将自己关在门里,用尽了理智仍然不能阻止窫窳的本能,去攻击了人类。
所以“他们”,如果没有获得“食物”,即使受制于人类的理性,也很有可能狂化。就像沈方——他毫无所觉,所以在受到刺激的时候突然狂化,他本人甚至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更谈不上以人性抵抗兽性。
所以从作为“必须的食物”的这个层面来说,也许平淡无奇的她是食物……那真是太好了。
而作为“食物”,她想……不需再去反反复复的猜想国雪是不是真的爱她,也许他真的只是受“食物”的气息吸引,误以为深爱着她——才是刚好。如此我们毋须痛苦挣扎或相互指责,让他前往他心里一直计划和期待的未来,让我安分守己的粉身碎骨,才是刚好。
我无意用食物的气息乔装打扮来哄骗你的爱。
你也不必再自欺欺人以深情款款来彰显你的独占欲。
我想了那么久……伤心了那么久……李凤扆的眼睛是一把刀,我以前不知道为什么很怕他——现在我终于明白——我知道他的眼睛里看到的是真相,而我恨他。
我即恨他、又怕他。
她也没有注意到,自己滴落的血正在缓缓变淡,随后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