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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兑的幻影中飘落下乳白色的精魄,进入桑国雪的体内。顾绿章缓步后退,将自己隐入曼兑的幻影中。她不知道自己的祖上究竟是吃了曼兑还是涂过曼兑,或者是更加离奇的——在身体中植入过曼兑?一棵植物与动物应该无法存在“杂交”关系,自然也无法留下什么遗传血脉,那她又是为什么能觉醒曼兑的记忆和能力呢?
但事实既然是她掌握着曼兑的记忆,调用着曼兑的精魄,她就该充分运用唯一的长处,支持国雪。藏入曼兑的幻影,是她唯一想到的自我保护的办法。
曼兑的气息飘散开去,帐篷外的异兽们一起发出了咆哮。另一只竖瞳黑毛人撕破帐篷,紧随着另外一只,这些家伙像猴子一样成群结队,瞬间帐篷四分五裂。
帐篷被撕碎的同时,一道冷芒画地而出,隐约耳边可以听到剑刃破空的声音,但在听见声音的瞬间一切便已结束,地上倒了一片黑毛人。而一声怒吼,一只庞然大物自剑圈中跳了出来,一掌拍死了一只黑毛人。
感受着身体中的曼兑之力,支撑着曼兑幻影的顾绿章寻觅着记忆,认出这其实曾经也是人族的一种,名为“祙”。正是与西周之国同时繁衍生息的诸多类人生物之一,然而它很早就销声匿迹了。
在这一群“祙人”被桑国雪和李凤扆击杀的同时,头顶上的化蛇向下吐出一口浓雾——深蓝色的浓雾腐蚀着四周的冰川,融化的雪水又与深蓝色雾水重新凝结成冰——新的凝冰寒气增加了数倍,站在旁边呼吸一口空气,几乎整个肺都要被冻裂了。
有几个撤退得慢的摄影师被寒气侵袭,顿时咳嗽出血来。
而空中的化蛇降低了高度,开口向李凤扆咬落——它还记得这刁滑的人类趁它不备割断了它的舌头!
李凤扆站在极寒浓雾中,也觉得遍体生凉,化蛇主动出击,他微笑着抬头看了它一眼。
扑落的化蛇陡然感觉到比自己的寒雾更冷的寒意。
而一旁的飞廉忍耐不住,向着曼兑的幻影狂奔而来。它速度极快,曼兑飘散出的气息早已令它疯狂,再汲取不到曼兑的汁液,它马上……马上就要溃散了……
能御风狂奔的飞廉,也正是当年天空之战的主力,它受伤极重。
顾绿章记得飞廉一族在面对灾难彗星时前仆后继的勇猛,它们为生存而战,以头冲撞坚硬的岩石,将彗星表面的宇宙冰全盘撞碎,有些飞廉甚至撞入了彗星星核深处,再也没能出来。它们的头堪比钢筋铁骨,在速度加成之下,简直是威力无敌。
眼见飞廉向自己撞来,顾绿章心怀不忍,也无法抵挡,只能想——曼兑只是幻影,它大概……撞不到我。
然而现实与想象完全不同,飞廉快如闪电,顾绿章只感觉到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撞在自己胸口——仿佛听到了骨骼碎裂的声音,飞廉的长喙插入了她的手臂,鲜血喷出,伴随着星星点点的乳白色精魄。精魄瞬间没入飞廉的身体,撞飞顾绿章的飞廉双眼缓缓发红,它似乎清醒了一点儿,记起了它正在参加一场战争。
必须……杀死一切!
飞廉身边爆发出一圈风刃,宛如极寒的暴风雪,笼罩了整个山巅。
“铮铮铮”一串连响,无数风刃凝结成极薄的碎冰片,却在凝结的一瞬为剑气所破。一道剑光如飞瀑暴雪勃然喷出,与风刃冲撞,碎冰冲上半空,纷纷扬扬而下,仿佛下了一场世上最冷最有杀气的雪。
一物的影像掠过暴风雪,在空中停顿了一下。
只听轰然巨响,化蛇的头颅突然从半空掉落,它的身体上羽翼仍然在扇动,却被身躯膨胀的窫窳跃上半空,一下按落在地。
驱动雨雾的化蛇竟然只在一瞬间就陨落在李凤扆剑下!
但也正是酝酿这一剑,李凤扆无暇阻拦飞廉冲向顾绿章的一击。而一群类狗的生物将桑国雪团团围住,等他将这些东西全部拍死,顾绿章已经受了重伤。
曼兑的幻影越发清晰,并没有因为顾绿章受伤而波动。
她的血液飞溅,点点落入冰雪中。曼兑的气息蓬勃而出,天空中死气沉沉的黑色应龙张开了巨口,它的口中仿佛有强大的吸力,将曼兑的精魄强行吸走。
顾绿章倒抽一口气,她努力控制着自己,应龙的吸力太大,她控制不了,只能勉强控制溃散的精魄不进入其他异兽的身体。
飞廉发出鸣叫,它身周的薄冰利刃仿佛无穷无尽,一次比一次爆发的范围更广、杀伤力更强。
李凤扆御剑以对,他纵然剑气纵横,却不是天赋神通,能像飞廉这样无穷无尽的释放能力。何况释放冰刃的只是无差别爆发,李凤扆却必须竭尽心力冲撞格挡,只要一片冰刃击中桑国雪或顾绿章,就足以将他们冻死。更何况这些冰刃如果飞出山巅,坠入山下,那些正在下山的普通人类必将伤亡惨重!
三次之后,李凤扆的九重仙境已经运转到了七分,素来波澜不惊的脸上微微冒汗。
这是他练成九重仙境之后,最艰难的战役之一。
对手却不是人,也不是什么毁天灭地的庞然大物,竟是一只鹿。
九重仙境。
一重绯色次第开,
二重衣露尽霜白。
三重青云箫中起,
四重踟踟复徘徊。
五重画地求为牢,
六重寂寂思哀哀。
七重泪尽山川尽,
八重灭心灭灵台。
九重无非同此命,
玲珑塔外却飞来。
九重仙境……练到第九重,看淡生死,超凡脱俗,它是一门哀莫大于心死的寂灭之功,却有着毁灭山河的强横威力。
但他现在并非要杀人,亦非要开山劈石。
九重仙境——并非一门擅长救人的武功。
李凤扆眉心微蹙,横剑不语。
然而在昆仑山顶凛冽的寒风之中,饱经沧桑的剑刃连连颤动,突然“啪”的一声,碎作片片,仿若一群蝴蝶,随风而去。
李凤扆一怔,飞廉发出鸣叫,低头向他撞来,同时身边连续爆发出致命的暴风雪,一团、两团、三团……
就在这岌岌可危,局面已摇摇欲坠的时候,庖那金黄色的身躯终于动了。它似乎是冷眼旁观了一下身边的“战友”,以及敌人的实力。
冰川在它身下碎裂——它是一只巨怪,一只真正的巨怪。与外形巨大而细胞内充满空气的浮空生物如应龙之类不同,与彗星粉尘融合的庖身体扎实,并不能飞行,地球的重力令它一时间不能适应,但它拥有窫窳或应龙无法匹敌的重量——它的攻击将与应龙或化蛇完全不同。
顾绿章的精魄正如泉涌般向应龙飞去——漆黑的应龙正在逐渐变淡,鳞片上影影绰绰的出现金色光辉,它仿佛正在复原。
而胸口受了重击,又被飞廉一头撞入手臂的顾绿章本该濒死。飞廉一撞,堪比十头犀牛,她没有当场粉身碎骨,已经是稀奇了。
然而随着曼兑的精魄疯狂涌出,顾绿章感觉到胸口的疼痛正在快速减轻,她低头看着自己——再看着曼兑的幻影——
她……和它都在变淡。
她……们都在变得虚幻。
她的血一滴一滴掉落在地上,随即化为乳白色的精魄,消散于空中。
而那滴血的颜色,在片刻之后,缓缓消失。
顾绿章恍惚了一下。
随即她摇了摇头,努力睁大了眼睛,她看着国雪,她努力把残存的精魄输送给国雪——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她拼命的、鲜血淋漓的挣扎,为战斗中的窫窳输送精魄——国雪、国雪、国雪……
我对不起你。
她的泪珠掠面而过,滴落在地上,消失于无踪。
飘散而起的是一点精魄,也随风归入了应龙口中。
我本以为一切已不能更糟,最糟的不过就是你不是真的爱我。
还有什么能比得过这个?这是我一生……是我这一生的执念,是我之前好几年生存的意义。后来我以为我能够明心见性,能够长大,走出一个叫做“国雪”的漩涡,能找到更好的自己,以期待未来的我们或未来的其他人……
但……但我终于明白——一切想不通的和不明白的我都明白了——曼兑并不是人,为什么会在人类中留下血脉?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这么倒霉——为什么爸爸妈妈都不是也没有任何曼兑的痕迹,他们都是普通人,而复苏血脉的却是我?
因为……顾绿章的泪珠自眼角沁出,滑落面颊,还没有落地便消失了。
她的身影和曼兑圣木一样朦胧不清。
因为……
桑国雪蓦然回首,李凤扆心有所觉,跟着回身。
只见满身是血的顾绿章和曼兑的幻影一起逐渐变淡,她……她似乎正在消失。
“绿章!”桑国雪大叫,一种从未有过的惶恐猛然将他抓住,那是什么?是什么正在发生?那……那太可怕……太可怕了!
李凤扆脸色微变,随即释然:原来如此。
顾绿章只看着桑国雪,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几下,桑国雪以为她要对自己说什么,抛开围绕着自己的各种异兽,向她扑去。
在即将将她抓住的时候,他听到顾绿章说,“应龙有问题,帮助它,它也许……不是敌人。”
“不,绿章,你怎么了?”桑国雪化为人形,他惊慌失措——桑国雪脸上几乎从来没有“惊慌失措”这样的表情,他伸手去抓她,然而手指在虚空中掠过——顾绿章站的那里什么都没有。
她只是一个影子。
顾绿章垂下眼睫,“敌人还在,别哭。”她叹了口气,努力的笑了一下,“真没想到,曼兑从来没有在人类中留下血脉,它也……从来不是从我身体中复苏的幻影,只不过……我是它的幻影罢了。”她摇了摇头,“可作为‘顾绿章’二十年,我很高兴……其中的七年有你……”她又摇了摇头,轻声说,“敌人还在,我会努力……支持你——直到没有我。”
不不不,绿章!桑国雪满脸惊恐,不不不……怎么能没有绿章?这世界怎么能没有绿章?她是顾絪絪和顾诗云的女儿,她和他一起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她发过一些小小的愁,她期待过彼此能有更好的未来——她怎么能不是人……
她怎么能是曼兑的幻影!
桑国雪冲进了曼兑和顾绿章重叠的那处圣木幻象中——四周的景象如雪消散,恢复成冰川与岩石。顾绿章真的不见了,她没有留下尸体或血液——她的一切都化为乳白色精魄,飘入了风中。
天空中的应龙恢复了大半金色,正在打开羽翼。
顾绿章竟然不是人类,她是圣木曼兑使用精魄和汁液凝聚而成的幻影——这幻影如此真实,竟然连她自己都不知情。顾絪絪和顾诗云很可能也被曼兑的幻境迷惑,从内心深处相信自己有一个女儿。
顾家绣坊中的曼兑的断木,地下室空气中弥散的精魄都有了解释。
那残存的曼兑本体,那棵历经劫难后余生的小树苗就在顾家绣坊,就是它不知道躲藏在何处,而竟然使用精魄凝聚出一个仿人类的幻象,躲藏在了人类之中。
它是远古生物的启智之物,是智慧生命,试图了解新纪元的巅峰物种……仿佛也并不奇怪。
可是顾绿章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她爱上桑国雪,和所有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忠诚痴迷,无怨无悔。
直到如今,真相撕碎,开过的花零落成泥,唯余一地痴心错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