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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金梅自打来了北京以后就没回过家, 起初因为工作上忙碌, 生活上万事都需要适应,毕竟农村和城里的生活差距也不小。
另一方面,赵志文的学业也比较繁重, 到了假期还要参加各种学术活动,也抽不开身。
总归金梅刚来的那几年, 过得是舒舒坦坦的, 可是接连几年了, 到了今日, 燕金梅的肚子还是半分动静儿都没有。
起初在大罗村儿,结婚六七年没孩子, 田秀平还权当是燕金梅两口子受了阿福这个小福星的保佑,不把孩子生在农村。
这要是把孩子生在了农村,要是回了城,那孩子不是就回不去了?
没成想,这燕金梅竟然拖到现在都没生孩子。
田秀平跟着燕建学来到了人民大学的家属院里头, 见到了赵家的小院子, 斜着眼睛看了燕建学半天。
“看见了吧, 人家也在这大学里头,咋就住这么大的院子。我就跟你说了,这才叫房子,才能住人。”
燕建学:妈哟, 你让那么老些住在楼房的怎么想?
燕金梅迎出来的时候, 看见自己娘家人, 多少还是有点儿眼泛泪花儿。
田秀平咋说岁数也不小了,眼泪儿也打在眼圈儿里转悠半天,娘俩儿手拉着手,满心都是感触。
她还庆幸自己家的老头子没跟出来,否则指不定哭成了啥呢。
阿福觉得好久没见小姑姑了,见了面是个好事儿,咋都哭唧唧的呢?看来还要她出面调解一下这个气氛!
“小姑姑,你别光拉着我奶的手呀,你也拉拉我的呗,还与我姐的!”
阿宝看见阿福给自己使的眼色,赶紧凑上去,跟着附和,“就是,就是,拉拉我们俩的,小姑姑觉得我俩跟小时候还像不像?”
燕金梅和田秀平倒是被这对姐妹花给折腾得停止了流泪,无奈地摇了摇头,情绪啊啥的,一下子全都没了。
“小姑姑,看看阿宝,也看看阿福。阿宝高了,又瘦了,阿福没变,还是一个小粉团儿。”
阿福撅起了嘴,不咋乐意了。
人家都十二岁了,咋还说是粉团儿呢,人家不团儿啊。
“小姑这话说的不对,阿福都五年级了,快上六年级了,不小了,是大姑娘了,大姑娘。”
小孩子总喜欢在半大不小的时候,装自己是个大人,阿福恰好就是这个心态,她总觉得自己已经跟顺子哥他们一样,老大不小了,不喜欢家里头还当她是个孩子一样宠着。
燕金梅看阿福一副小大人儿的模样,只好随声附和,“好,好,好,你是大人了,你是大人了,再过你年你就要上初中咯。”
赵志文和赵父都没在家,燕金梅带着他们进了小院子里的正屋去做做,又沏了点儿雨前龙井,洗了些瓜果。
阿宝眼睛一亮,还是她小姑姑了解她,知道只有瓜果能安慰这个快要热死的她。
田秀平看着以前在家不干活儿,被“宠”着的老姑娘,现在干啥都麻溜儿的,心里头既是对姑娘刮目相看,又是泛着心酸。
能干是说明成长了,也是说明不干不成了。
“志文平日不在家?他爸也不在啊?”
“志文赶巧儿去别的学校听讲座开会去了,我公公也去作协开会了,他们都忙。”
田秀平砸砸舌,他们忙,家里就剩下了燕金梅一个人儿,燕金梅也没个孩子,幼儿园放假的时候难免一个人在家无所事事的。
“那你放假闲着咋不回家啊。你就自个儿做火车回去呗,还在这儿干啥,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爸想你想得厉害哟。”
燕金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也想回家啊。
“这不是志文忙也要吃饭吗,我还得在家做饭呢。”
这话田秀平都不用寻思,光是看燕金梅那遮遮掩掩的模样儿就知道是个借口。
燕金梅心里头也难受,谁不想回家啊,她来了北京以后就总觉得自己不适合呆在这儿,一个一个儿的心眼儿都忒多了,她干啥都吃亏。
人家城里的那些老师还总在背后嘀咕她,说她压根儿就配不上赵志文。
赵志文有个诗人兼教授的爹,还是个人大高材生,成绩好人长得还不错,估摸着要不是落难到了农村,咋会娶个初中学历的农村妇女?
燕金梅刚来的时候,那一口蹩脚的普通话在一群京片子里头尤其突出,也是常常被人嫌弃。
久而久之,原本自信满满的燕金梅,到了这北京城,变得越来越自卑了。
“你别哄我,有啥说啥,赵志文要是有啥对不起你的,你也跟你妈我直说,现在你娘家哥哥也在北京了,又不是欺负咱们家里头没人在。”
听田秀平说了这么一番维护自己的话,燕金梅还真是不难过都不行了。
刚来北京的时候,赵志文和赵父还是各种照顾各种体贴的,她那会儿也没太把别人的闲言碎语当回事儿,可是后来自己几年肚子不见有动静儿,这感觉就不一样了。
没有孩子这么个调和剂,燕金梅和丈夫还有公公的共同话题也越来越少,他们俩说个啥,她全然听不懂。
她想要说说今儿幼儿园里的孩子如何如何,赵志文和赵父又会想到自己还没小孩子这档子事儿。
于是,这就好像形成了一个死循环。
“妈,我挺好的,就是想家里了。”
田秀平拍了拍燕金梅的肩膀,安慰安慰自己家闺女。
“去医院查了没?咋回事儿?”
早先人们还愚昧的时候,遇上谁家媳妇儿多少年都觉得是这媳妇儿晦气,后来渐渐大家知道的多了,才明白,原来这不能生算得上是一种病,关键还是不仅仅是女人的毛病,男人也能有毛病。
燕金梅和赵志文这几年倒是去检查过,出来的结果是俩人的身子都多少有点儿毛病,得慢慢儿调理。
也不是燕金梅一个人的锅,可是这话也传不出去,传出去的结果就是,不成啊,老赵家这媳妇儿没文化不说,还不会生。
所以说,很多时候,人啊都是让谣言给害惨的。
“妈啊,我俩可能都不太顺利,这几年也在调理,会好的。”
“好个屁,你都三十好几了,再不好你就没得抱孩子了,你不晓得?”
田秀平觉得燕金梅性子还真是不像自己,那么在乎别人咋说的干啥?纯粹拿别人的不懂事儿来膈应她自己。
“老三啊,你们那个啥部队医院是不是还挺权威的?你给你妹和你妹夫找个好点儿的大夫给仔细瞧瞧,听见没?”
燕建学见老妈发话,赶紧点头说是是是。
田秀平说这燕金梅就是闲得慌,要是有点儿事儿在家忙活也犯不上这样儿了。
可是她就是个初中毕业的,能干啥啊?
“呸,来了北京了就天天把初中毕业初中毕业挂在嘴边儿,初中毕业咋的了?你妈我小学毕业还不是一样儿挑起一大家子?”
这话一点儿也不赖。
阿福都在一边儿点头,“我奶说的对,我顺子哥就初中没毕业,但是干啥都是一把好手。”
阿宝一边儿啃着苹果,一边儿点头,“对,我奶和阿福说的都对。”
燕金梅被宝福姐妹的小模样儿给逗笑了,含在眼圈儿里的眼泪也都咽了回去,实力演绎了破涕为笑。
田秀平又坐了一会儿,才等到了赵志文开完会回来。
“妈,真是不好意思,今儿的会我是实在走不开。”一边儿说着,一边儿换了一件衣裳,准备带着田秀平几个出去吃饭。
“不用了,我们就是过来看看金梅,往后,老三也在北京了,我让她多照顾照顾我们家梅子,省得一天到晚憋在家里受闷气。”
田秀平的话平白让赵志文觉得浑身都不舒服,站在那儿,后背都冒虚汗。
“建学啊,回头你找好大夫记得督促他们两口子赶紧去看看病去,听见没?”
燕建学这个人多会看田秀平的眼色啊,赶紧在一边儿插科打诨的,帮着说话唬赵志文,“听见了妈,你放心,铁蛋跟金梅以后都归我照顾。”
“金梅啊,你啥时候开学?不行就跟妈回家住几天,你爸想你了啊。”
燕金梅看着赵志文也不知道是该答应还是该拒绝,一时间也不敢说话。
阿宝嘴快,拉着燕金梅的衣襟儿,一个劲儿地摇,“小姑你跟我们回去住几天吧,别担心我姑父没饭吃了,我都瞧见了,学校里光是食堂就好几个呢,回去吧回去吧。”
燕金梅骑虎难下,只好应声答应了。
田秀平朝燕建学摆摆手,“老三,加张票,咱们走。”
她不仅带着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还带走了燕金梅。
你妈来了北京,你还不得陪着玩玩?
剩下了赵志文一个人在客厅凌乱,等人走远了,他转身去了厨房,却发现灶间里的锅是空的,啥都没有。
无奈之下,只好拿着饭盒准备去食堂打点儿饭菜,结果却发现,暑假期间食堂饭菜供应限量,只有几个窗口有食物,现在过了饭点儿也就剩下点儿残羹剩饭了。
这会儿,他才发现,家里头有燕金梅的好处来啊。
田秀平是硬生生把燕金梅给拽出来的。
燕金梅起初是不想跟出来的,她还没给赵志文做饭,咋就能出去了呢?那不是把她男人给饿着了?
“你个傻了吧唧的,不上课你就给他做饭啊,你咋就那么贤惠呢你!我跟你说了,男人不能惯着,不然他就只拿你干的活儿是应该做的……”
田秀平一晚上都在噼里啪啦地给燕金梅讲述这些人生大道理,还告诉她要如何过得有自信一点儿,千万别在夫妻生活之中做得没了自己。
阿宝一晚上就顾着好好儿地踏踏实实地逛夜市吃小吃,跟着她三叔,完全没在乎她奶说的是啥,然而阿福就跟着奶和小姑,莫名其妙地学习了好些个婚姻知识来。
当然她也没大听得懂。
“老三啊,金梅啊,阿宝阿福明年就要上初中了,我还愁让她们去哪儿上学,说是市里的好呢,还是就去县里的?”
燕建学看了看两个聪明伶俐的小丫头,觉得这么水灵精怪的小丫头,回到县里和市里可惜了。
大地方的教学水平差距还不是一般的大的。
“妈,我觉得,让她们上北京来上学比较好,毕竟这学习还是将就大地方的资源好点儿。”
“三叔,你这话说错了,我铁蛋哥也是在县里上初中,在市里上高中的啊,不也考上清华了?”
阿福觉得家乡挺好的,北京也挺好的,她既爱在家里头呆,也爱在北京呆,但是要问她,哪个更好,她觉得没法子比。
都好,两个一样好,比不出来。
可是单论教学水平,这县里市里拿啥也比不过北京大读书啊。
“你铁蛋哥?你铁蛋哥这样儿的能有几个啊,再说,你们俩又不能保证都跟你铁蛋哥考得一样好啊。”
阿福撅了撅嘴,她咋就不能跟铁蛋哥学习一样好了?
铁蛋哥以前都是双百,她也没有过几次没拿到双百的时候儿啊。
“阿福,三叔说的有道理,我成绩在清华同班里头,算是吊车尾了,还是人家见识比我多得多。”
连铁蛋哥自己都这么讲了,阿福也不好在说啥了。
但她就是觉得家里头也好,回家好好儿学一样能出人头地。
“妈,你咋看?”
田秀平又不是没有自己的小算盘,她又不是不知道这个首都的学习水平是要比老家好太多,可是纠结的是,一年的功夫咋把俩小姑娘送过来呢?
送过来也没地儿住啊。
燕建学猜到了老太太的心思,他打从刚回到家,就知道,爸妈现在喜欢宝福姐妹花,啥好得也都紧着这俩小姑娘来。
不过他两个侄女儿也确实是可爱聪明。
“妈,我保证帮你想办法,你放心,还一年的功夫,你就踏踏实实回去,事儿都交给我。”
田秀平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就发现桌子上原本点的北京烤鸭,都快被宝福姐妹给吃干抹净了。
田秀平:福啊,不是你姐爱吃你不爱吗,这是干啥呢?
阿福:奶,太太太太好吃了啊。
阿宝:(没工夫说话,先吃再说。)
田秀平带着两个小不点儿在北京看了升旗,看了□□,去了故宫博物院,又爬了长城,每天累得呵斥呵斥,倒头就睡。
燕金梅也被她妈拉着陪同去了。
她来了北京这么久,还没玩过这么痛快过,她生活的空间也就是人大校园那么大。
现在才发现,这北京真大啊。
最后娘儿四个心满意足地拿着好几盒北京烤鸭还有前门糖葫芦串儿、稻香村糕点,上了回家的火车。
回到大罗村儿里,自然是家里人一起尝尝烤鸭,尝尝糕点,再吃吃半化了的糖葫芦。
富贵一个也不爱吃,烤鸭做得齁儿咸,糕点死干,冰糖葫芦就是甜味山楂,还没家里这边儿的好吃。
北京看来也就不过如此嘛。
旺财看到姐姐们回来最是开心,跟着阿宝阿福的后屁股都不走。
阿福和阿宝就给他讲,北京的马路多宽,高楼有多少,铁蛋哥的清华大学有多大啊……
旺财听得羡慕得紧,恨不得马上就去北京看看去,巴不得以后就跟着铁蛋哥一起在清华大学里上学。
“旺财,别急,奶不是说了?你只要好好儿学习,下回考个前几名,就能去北京了!”
旺财狠狠地点头。
金梅回了家,老燕家自然就是又一番热闹庆祝的场景,知道最后金梅开学在即,实在拖不得了,才拿了车票。
临走前,赵春芳塞给燕金梅一大包子包好的中药,说是家里头那边儿问了个有年头儿的老中医给弄的方子,让她回去打听一下,没啥事儿就赶紧喝了,调理身子。
燕金梅还感激了她大嫂好几回。
然后,家里唯一上学的四小金刚开学了。
阿福和旺财,都是斗志满满,力争学习上再创佳绩,阿福向铁蛋哥看齐,旺财要努力拿到自己能上北京的机会。
阿宝依旧佛系随大流儿,跟着阿福走就可以了。
富贵依旧弃学状态。
田秀平也告别了自己这个超长假期,又回到了鸡蛋铺子坐镇。
她不在店铺的这段儿时间内,顺子把店里的事情打理得利利索索儿的,老主顾们已经光顾,他还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揽到了新的客户。
顺子在临开学的时候,找到了阿福他们学校的后勤老师,联系好了,以后学校食堂里的鸡蛋啊、鸡肉啊都由田婆鸡蛋这边儿供应着。
田秀平倒是对自己这个大孙子更加另眼看待了。
“顺子啊,奶这回去了北京了,可算是开了眼了,见到了人家那地儿叫一个大啊,那东西叫一个多啊,真是太不一样了。”
顺子平日里听广播,总是额外注意着广播里头提到的“小渔村”,对这个北京关注的还算是比较少,加上也没去过,只能跟着自己奶打哈哈。
“奶啊,你不知道,南边儿比那还好,有的是做买卖的机会。就比方说,我现在直接联系了人家学校后勤,说供应鸡蛋,咱们只要养鸡生蛋就成了,根本不用考虑没人买的事儿,这就叫真正的生意。”
田秀平难得看到顺子一本正经的样子,憋着笑不出声。
顺子就继续自己的畅想,“一个道理啊,要是眼光对了,买卖点儿啥还不能赚钱了啊,我看隔壁徐家裁缝的闺女,去了一趟南边儿,买了好些衣裳回来,哎哟嘿,您猜咋了?那衣服买疯了。”
南边儿的人咋说也要比北方的人赶时髦快一点儿,往往是南边儿已经烂大街了,才传到北方来。
一旦这衣服在南方烂了大街,它价格也就便宜了,拿回来再卖,那利润不就更大了?
再算上利滚利,不得了哟,开一间服装厂都开得起来了。
“奶啊,这要是老徐家脸上了南方专门卖服装的,再跟这边儿一沟通,哎哟,了不得啊,都不用人亲自过去,衣服啊,货啊从北方到南方自己就能一来一往,坐着收钱就成了……”
正说得起劲儿的时候,顺子猛地一抬头,发现他奶憋着笑看着自己,人都傻掉了。
他奶看着他在笑?
咋回事儿??心里发毛!
“顺儿啊。”
田秀平一开口,顺子觉得浑身都要炸开了。
他奶这是要干啥,在他短暂的生命里,他奶从来没有这么跟他说过话啊,也没这么叫过他!怕怕啊。
“顺儿啊,奶发现以前是奶想的太狭隘,这个小渔村吧,我觉得你应该去,你还年轻啊,还这么聪明……”
顺子:奶,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是不是浑身难受了?啥时候你跟我这么说过话?
“奶,我有点儿害怕,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了?还是遇上啥大事儿了?”
田秀平叹了口气,看来顺子可能被欺负惯了,对他好他承受不起。
“行了,顺子,你上南方去吧,我让你妈把钱都给你,我再给你拿点儿,不过得答应我三年以内浑明白点儿就要回来,然后,不准把钱拿去逍遥自在,行了,就这样儿吧。”
顺子:奶,你能不能好好儿地用刚才的语气,再给我重新说一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