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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没法住院保胎治疗。先兆流产的第一治疗要素就是卧床休息, 可是光这一条,医院的环境都没办法让她得到满足。院长特批的单间也拦不住来自外界的骚扰。
同事朋友们基本上都只在门外头看一眼。被她撞到时,就做个手势,示意没事,他们就过来看看而已,不进去吵她了。
神通广大的媒体人却不愿意放过这个新闻焦点人物,愣是想方设法拿到了她的住院信息,乔装打扮成病人家属潜入了病区。雷震东去医生办公室签个字回来, 刚好碰上小蒋硬拽着个陌生男人从病房出来。
男人嘴里头还在嚷嚷:“公众有知情权, 你不过是要流产而已, 人家已经死了亲妈!”
雷震东勃然大怒,一把揪住了男人的领口,捏紧了拳头。
那人兀自不知死活,见了雷震东居然眼前一亮:“这个孩子是你的?没事,你肯认下来当爸爸就好, 毕竟孩子总是无辜的嘛。”
雷震东冷哼了一声, 直接将这人提了起来,大步朝走廊尽头的窗户玻璃走。
男人身体悬空, 吓得嗷嗷直叫,惊惶地手舞足蹈:“你干什么?我要曝光你们!”
“呼啦”一声, 窗户被拉开了, 雷震东托着人脑袋往窗户口倾:“不干什么, 让你站得高看得远点儿。”
男人面如土色, 声音被风吹得破碎:“你放我下去!我警告你, 你这是在犯法!”
去他妈的法,这种畜生还有脸跟他说什么法!
“雷震东,你住手。”沈青人躺在病房中,只从门玻璃上看到了雷震东拽住那位记者走。听到小蒋焦急地喊“雷哥”时,她就知道不妙了。她怕雷震东犯浑,赶紧翻身下床跑出去,就见到了这一幕。
循声看过来的人群已经聚集到一起,朝着过道尽头的窗户指指点点。为了防止有人跳楼,医院过道的窗户开的位置都比一般地方高。可是雷震东本来人就高,手一托,那记者就小半个身子倾出了窗外。
“别!放他下来。”沈青吓得六神无主,只能拼命喊住雷震东。这人要是被摔下去的,肯定小命难保。
雷震东看了眼妻子,然后转过头,冷冷地哼了一声:“怎么样,风景还不错吧。”
他手一拽,硬生生地将那记者拖了回来,再一松手,那人摔倒在地上,捂着胸口,惊恐地看着他。
雷震东掏出湿纸巾,慢条斯理擦着手指头,语气十分惋惜:“活着不挺好的吗?干嘛非要想不开寻死?”他脚踩上了男人口袋里掉出来的墨绿色封皮证件,嗤笑了一脚踢开,“就你这种畜生,也有资格当记者?什么时候起,记者连妓者都不如了?人血馒头喷香!你去曝光我啊?老子不怕!你再敢来胡咧咧试试,老子见一次打一次,打的就是你这种有爹生没娘养的贱胚子!你爹妈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养出你这么个缺德冒烟的王八蛋!”
那人噤若寒蝉,不敢跟雷震东正面硬杠。
“都干什么呢?吵吵嚷嚷的。”产科病区的玻璃门开了,一对穿着警察制服的男女走进来。
记者一见警察,立刻来了精神:“警官同志,这人威胁恐吓我,肆意侵犯公众的知情权。”
“公民也有拒绝采访的权利!”赵建国皱着眉头,“他威胁你什么了?”
雷震东没有理会赶来的警察跟地上的记者,径直走回病房,一把横抱起妻子,用脚带上了门。
“没事了,好好歇着。中午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他倾下上半身,在沈青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沈青担忧地握住了他的手,摇摇头道:“我什么都不想吃,你别忙活了。”
现在的雷震东就像易燃易爆炸的气体,一点儿火星就能点燃他。她怕他压不住脾气,真的做出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别怕,我不会有事的。”雷震东握着她的手,在自己的脸上蹭了蹭,“我还有你跟孩子呢。”
他的胡子一天没刮,已经茂盛得像刷子一样了,微微蹭着她的手心,一阵阵酥麻。
病房门被敲响了,沈沐骄在外头小声喊着:“沈青,你睡了吗?”
“知道人睡了,你还敲什么门?”雷震东冷笑,“你们警察的礼貌都这么虚伪?”
沈沐骄涨红了脸:“我……没有。”
“别这样。”沈青轻轻地拉了下丈夫的手,摇摇头,“你让她进来吧。我睡不着了。”
从昨晚十点钟到今天早上八点钟查房,她已经睡了十个小时,她的生物钟让她没办法继续睡下去。
雷震东皱起了眉头,不悦道:“找她干什么?”
“陪我聊聊天啊。”沈青笑了。她真的很无聊,她不能坐着看文献,也不能整理资料。朋友们怕打扰她不敢登门闲聊,筱雅在产科忙得连喝水都顾不上,哪儿有功夫过来陪她说话。
雷震东还是不同意:“你养着点儿精神吧,要说话我陪你说。”
沈青拉着他的手指头晃了晃,唇角浮现出一个调皮的笑:“女人要说的话,男人是不会懂的。”
雷震东不服气了:“合着你说的是外星话?我怎么就不懂了。”
“哎呀,你开门去,给我弄点儿吃的,我饿了。”
雷震东嘟囔着:“刚才是谁说的不饿来着。”,他到底没拗过沈青,还是让那个冒冒失失的小警察进来了。这种人他真看不上眼,自以为姑奶奶天下第一,又热血又激情,实际上蠢得可笑。
沈沐骄没理会雷震东阴沉得能滴水的脸,垂着脑袋走进了病房。
她今天到医院来的目的还是那个切了子宫的小三。因为这人拒绝提供父母家人的联系方式,包养她的男人又撒手不管了,她到现在还赖在仁安医院不肯出院,连月子都快坐完了。医院报了警也没用,还是那句老话,自己协商解决。人家孤儿寡母的,也很可怜。
于是沈沐骄到医院来,想要寻求院方的帮助,澄清自己推人的嫌疑时,每一个穿白大褂的人都对她表情微妙:“人家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很不容易的,以后又不能自己生小孩了。”
大家都来同情弱者吧。小姑娘好可怜呢!
沈沐骄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愤懑。这件事已经将她折磨得心力交瘁。秃子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为什么大家都要假装视而不见呢?
沈青沉默地听着,一语不发。矛盾总要有个发泄的出口,谁撞上了,谁就是那只被牺牲的沙丁鱼。
“不是我!”沈沐骄吐槽完毕之后,总算想起了她来看沈青的正事,“那些照片真的不是我们警方调查出来的。我们不是打自己的脸么,尸检报告还是我们法医出的呢。”
沈青笑了:“我当然知道。只要还有一点儿职业道德的人都不会这么下作。”
沈沐骄有点儿尴尬:“我虽然的确怀疑过你,但一码归一码,拿人私生活说事,那就太不专业了。”
“我的私生活没有任何可以被诟病的地方。”沈青看着年轻的女警察,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早点儿摔跟头,对你来说是好事。”
这世间,除了明面上的规则之外,各行各业都有彼此心照不宣的潜规则。她那位搭档怎么后来都不进医院了?明明他是最好的目击证人,他为什么置身事外了?所有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倘若正义的成本过高,那么人们宁可舍弃正义。这才是群体的本能。
沈沐骄心烦意乱地搓了把脸。她是下了夜班才有时间到医院的。明知道只会更郁闷,她还得硬着头皮过来。
“对了,上次你们医院ICU的案子有新进展了。真有意思,那男的后来登记结婚了,然后买了合家欢的医疗保险,他后来的妻子跟母亲都是保险受益人。”沈沐骄换了个话题。现在犯罪嫌疑人已经变成了三个,谁都有作案动机。
沈青意兴阑珊:“没有证据的话,谁都不是凶手。”
这世上,无法破获的命案多不胜数。她转眼看向窗外,高大的合欢树繁花点点,殷红如夏日的地面上溅落的血点。母亲死不瞑目的脸。
她抓紧了手,下意识闭了下眼睛。
房门被敲响了,护士进来发今天要吃的药:“给你量个体温吧,早上量的时候,你在睡觉。”
护士碰到了她的手:“哎呀,是不是空调温度太低了,你的手真冷。我给你重调一下吧。”
“谢谢你。”沈青勉强笑了笑。
赵建国推开护士没锁上的门进来了,冲沈青点了点头。雷震东跟在他身后,板着脸:“赵处长有何贵干?”
沈青朝雷震东使了个眼色,然后向着赵建国的方向微微点头:“赵叔叔,您有什么事吗?”
护士嘱咐沈青:“那我先过去了啊,五分钟后我来收温度计。要是我迟到了,沈主任你就自己看体温吧。”
沈青笑了笑,应下了。
病房门重新合上,屋子里头两男两女组成了奇怪的格局。赵建国清了清嗓子,主动寒暄:“小雪,你还好吧。”
“赵处长,我爱人叫沈青。”雷震东抢在了妻子之前开口,“还请您记住了。”
“赵叔叔,您有话就直说吧。”沈青拽了下丈夫的衣角,平静地看着鬓角已经出现星星点点花白的警察。
沈沐骄有点儿不知所措,她不明白为什么突然间气氛变得这么僵硬。
“小沈,你先回去休息吧。那件事,我来找院方沟通。”赵建国冲自己的下属挥挥手。
沈沐骄局促地“噢”了一声,朝沈青点了点头,开门走了。
沈青嘲讽地勾起了唇角,看着老警察:“什么事情,这么重要,还非要背着人说?”
赵建国迟疑地看了眼雷震东:“雷……”
“我的事情都是我先生在处理,没什么好背着他的。”沈青拽住了丈夫的手,目光落在赵建国脸上,“您有什么就请直说吧。”
赵建国微微在心底叹了口气,终于开了腔:“你上夜班的那天下午,为什么不回家睡觉,而是去疗养院看你的外婆?”
“子欲养而亲不待,我只恨我以前跟外婆待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了。”
赵建国微微眯了下眼睛,眼角的褶子平展开来之后,他又追问了一句:“那你们当天下午都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小雪,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是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您这是在审讯我老婆吗?那么还请麻烦赵处长先走程序。”雷震东站起了身,挡在了赵建国面前。
“是吗?那么杀害我母亲的凶手,赵处长找到了没有?”沈青轻轻拉了下雷震东,目光对上了赵建国。
“小雪,一码归一码,你不能犯想当然的错误!”
“我就奇怪了,我利用上班以外的时间去看望我外婆,这算是哪门子的错误?是不是我没有一天二十四小时全部奉献给医院就是罪无可恕?”
赵建国脸色铁青,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雷震东,然后晦涩地开了口:“你知道我在问什么。你去疗养院就是单纯地看望外婆?你们在一起说了什么又决定了什么事?”
沈青嘲讽地笑了:“赵叔叔,您说您一直在关心我的生活,可您难道连我外婆身患老年痴呆症多年都不知道吗?您可能不理解什么是老年痴呆症。别说是这么复杂的事情,我外婆这两年连生活起居都完全需要人照应。我跟她能商量出来的决定只有第二天我给她带蛋糕!”
赵建国看了眼雷震东,欲言又止。踟蹰了半天之后,他终于还是对沈青欠了下.身,僵硬地开了口:“那你好好休息吧,什么都不比自己的身体要紧。”
雷震东目送赵建国出门,抱怨了一句:“你说的没错,少搭理这种人。神神道道的,也不知道想干什么。”
沈青收在被子底下的拳头松开了,她微微笑了:“谁知道他呢。大概警察就是这样,看谁都像是罪犯。”
“嘁。”雷震东不屑一顾,“他倒是真抓几个罪犯瞧瞧啊。净搞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一点儿也不抓重点。”
他摸出了手机,点开讯息,看到了手下的回复:查到了,的确是记者,《江州晨报》的。这小子一门心思想做深度报道,成天念念叨叨要找一个绝世好题出来。
什么绝世好题,全他妈是危言耸听。“八毛门”“缝肛.门”,哪个不是名噪一时,事情真相到底怎样呢?最后谁又站出来为不实报道承担责任了?不负责任的异想天开式报道,才是最大的荒谬。
“我出去抽根烟。”雷震东拍拍妻子的肩膀,推开了门,吩咐小蒋,“查,接着给我查,这小子背后到底是谁。还有那个付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这么个瘟生,老子不信他有能耐搞出这么多东西来。重点摸摸那个律师的底,没人在背后挺着,他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小蒋犯难:“可那付强一直居无定所的,我们真找不到人。”
“蠢!”雷震东恨铁不成钢,“你不会盯着地下赌场啊。狗改不了吃屎。没钱他能跟医院杠?有钱了他剁光了手指头还能猜大小点。”
小蒋连忙应声记下,试探着劝了一句老板:“雷哥,你也不用太担心。这事儿,对方未必是冲着沈主任来的。”
“被抵在前头的炮灰死的更惨,你知不知道?”雷震东没好气地吐了口烟圈,在一次性纸杯中弹下了烟灰。灰,从来都是被抖落的。他眯了下眼睛,况且那个赵建国,好端端的为什么一直盯着青青不放,追问个没完没了?这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同样的问题,也盘旋在赵建国的心头。他调查过雷震东,这个朱少阳的战友退伍以后,就在江州地区干起了灰色安保公司。三年前同小雪结婚后,人人都夸他是无可挑剔的好老公。可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要偷偷摸摸调查小雪家里头的事情?所谓的沈外婆嘱托一事,也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连最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都丧失了,最后还能认出来的人都没几个的沈外婆,还能清楚地记得让外孙女婿去调查女儿的命案?
不是沈外婆,而且他明显是背着小雪做这件事,并且害怕被小雪知道。那么到底是谁,他又是出于什么动机来查这些的呢?他对小雪,到底抱有什么心思?
赵建国摸出了手机,翻找出一个号码:“老周,有个人,麻烦你帮我摸摸底。”
完了以后,他踌躇再三,还是给沈青发了条信息:我不管你在想什么,又在做什么,但我告诉你,提防着点儿雷震东。他瞒着你的事不少,别以为他是另一个朱少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