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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墨七岁的时候, 程家蒙冤,往日里与程家交好的人唯恐避之不及, 纷纷断了来往。
放眼京城, 唯有唐老太爷和唐世叔还愿为他的父亲说几句话。
可是没有用, 天子之怒无人可挡, 程家上下满门抄斩。
当时他和母亲去老家省亲,还未回京, 途中便收到一个下人拼死带出的父亲的书信,让他们立刻离开京城,逃得远远的, 再也不要回来。
可是太晚了, 他们已经离京城不远了,京城的追兵也已跟着那下人一路追了出来, 眼看便要抓到他们母子。
未凉山上,为了甩开追兵,他和母亲下了车,车夫则赶着马车继续向前走, 把追兵引开。
但那马车终究是跑不过追来的骑兵,很快便被追上,被人发现他们并不在车中,又折返回来四处寻找他们。
深冬的未凉山如此寒冷,他瑟瑟发抖地跟着母亲, 不知该往何处去。
就在他觉得自己跟母亲可能会死在这里的时候, 唐世叔出现了。
他熟知未凉山的地形, 带他们藏了起来,竟然一整晚都没被发现。
那些兵马找了许久没找到他们,以为他们已经逃去了别处,便又沿途去其它地方找,于是他和母亲都捡回了一条命。
但唐世叔却因此而死了。
程墨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晚上,山上那样的冷,又下了那么大的雪,为防被追兵发现,他们不能生火,只能靠身上的衣物御寒。
为了让他们暖和一点,唐世叔将自己身上的衣物都给了他们,只穿了贴身的衣裳站在风口上,为他们抵御寒风,就这样守了整整一晚。
天亮后,确定追兵已经不在,唐世叔这才带他们离开,将他们妥善安置到了别的地方。
也是直到那时程墨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脸色可以那样差,一片青白,仿佛马上就要死了一样。
后来他明白,那确实是将死之人的脸色,因为唐世叔把他们安置好之后,没多久就死了……
他记得下山的时候,为了不让人看出他们一行人的脚印,唐世叔还背了他一路,这样别人看到,就会以为这一行人只有一男一女,而没有孩子,也就不会往他们身上想。
他那时趴在唐世叔的背上,觉得那脊背好凉,冰的他直哆嗦,可这脊背又让人觉得好安全,仿佛只要他在,就一定能让他们母子平安。
程墨觉得他好厉害,满心都是崇拜,根本就没想到这么厉害的人会死。
也是这时他才终于知道,唐世叔当时其实就已经要撑不下去了,不过是为了他们母子,为了自己好兄弟仅剩的血脉,硬撑着一口气而已。
母亲当时流着泪对他说:“墨儿,你要记得,没有你唐世叔就没有我们母子的今日,从今往后,每年的中元节除了要祭拜先祖,你还要祭拜唐世叔!咱们的命是他给的!”
再后来,程家平反,他们终于得以回京,族中产业也在唐老太爷的帮助下保了下来,不至于让他们母子的生活难以为继。
唐家的大小姐那时才五岁,是他的表妹,生来就没了娘,如今因为他们,连爹也没有了。
唐老太爷担心自己年纪大了,等他走后唐家其他人对大小姐不好,拿她的亲事做文章,便想将大小姐许配给他,让他们定亲,这样即便他不在了,唐家其他人也不好违背他生前的意愿,贸然退婚。
他说这话的时候他也在场,他还问了他的意愿。
母亲率先答应下来,道:“墨儿当然愿意了!芙儿是因为他才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他本就该照顾她一辈子!如今定了亲正好,将来芙儿嫁到程家,我可以和墨儿一起照顾她!老太爷放心,我一定会把芙儿当做亲生女儿一般照顾的!”
唐老太爷摆了摆手:“侄媳千万不要这么说,当初阿晔是出于自己的意愿救下了你们母子,并非你们要求他的,他的死自然也就与你们无关,芙儿更谈不上是因为墨儿才没了父亲,不要让孩子背上这种罪责。”
说完又看向程墨:“墨儿,你可愿与芙儿定亲,将来跟她一起生活?”
程墨认识小表妹,以前还曾与她一起玩耍过,如今小表妹的父亲为了救自己和母亲而离去了,他是个男子汉,理应照顾表妹才是,于是用力地点了点头:“愿意的!我愿照顾表妹一辈子!”
老太爷笑了笑,欣慰地摸了摸他的头。
两家的婚事就这样定下来了,他因为唐世叔的事,心中万分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小表妹,于是时常去唐家陪她玩,万事都让着她,只盼着她每天都能开开心心的,没有半点不高兴才是。
母亲也时常敲打他,让他记得唐家对他们的恩情,务必时时刻刻放在心上,绝不能忘记了。
程墨当然不会忘,唐世叔背着他走过的那一段路,是他这辈子走过最冷,却也最暖的一段路,那宽厚的肩背是他一生的向往,他盼着自己长大后也能成为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忘呢?
可他最终没能成为这样的人,而且恰恰相反,还成了一个没有担当,懦弱无能的人。
是什么时候他开始看到表妹就觉得心头沉重,就想逃避远离,甚至想要退婚的呢?
程墨仔细回想,却也想不起究竟是何时。
许是他八岁的时候,表妹无意打翻了父亲留给他的砚台,他流露出几分心痛之色,表妹歉疚地看着他,问他这砚台是不是很贵重,她赔给他好了。
母亲闻言立刻重重在他头上打了一下,又把他拉到一边,连声对表妹说不用,就是个普通砚台,再买一块就是了。
那一下打的程墨真的好痛,把他到嘴边的“没事”也打了回去,吓得缩着脖子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那砚台是他的,母亲虽然说了没关系,但表妹还是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想听他怎么说。
母亲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示意他赶快安慰表妹,他战战兢兢往前走了一步,照着母亲的话说了,表妹这才放下心来,母亲也终于收起了恼怒的神情,笑着拉起表妹的手带她去吃点心。
那是程墨第一回知道,母亲是会为了表妹打他的,而且是真的打,比先生用戒尺打的还疼。
不,不对……他根本就不知道先生用戒尺打的有多疼,因为他从启蒙以来就没被先生打过,如今跟着唐老太爷念书,老太爷为人和善,就更不会了。
所以他也不知道到底有多疼,因为他是第一次挨打。
又或许是他十岁的时候,跟着唐老太爷和表妹一起去未凉山游玩,表妹从山上回来后忽然发起了烧,母亲听闻立刻去了唐家,走之前戳着他的额头一个劲的数落他,说他没照顾好表妹,不然表妹为什么会生病。
他本想一起去的,但母亲让他去跪祠堂,在她回来之前不许起来,于是他把同去的话咽了回去,独自一人去了祠堂。
那也是他第一次,在祠堂久跪不起。
因为母亲担心表妹的病情,在唐家留到很晚才回来,他不敢动,即便下人劝说也不敢,便一直跪着,跪着,如母亲所说一般,跪到她回来为止。
后来他才知道,表妹生病是因为她在山上贪嘴多吃了几口东西,有些积食,大夫看过后给开了方子,喝下去后没多久就好些了。
他松了口气,同时心中开始想,这件事到底跟他有没有关系呢?
想来想去,觉得应该是有关系的吧,若是他当时拦着表妹,不让她多吃,或许她就没事了。
可是表妹到底吃多少东西才不会积食呢?吃的少了,她是不是会饿呢?
程墨百思不得其解,渐渐有些不敢跟表妹出门了。
但他也不敢说自己不去,因为母亲不会同意的。
于是他更加小心,更加谨慎,只要出门必定紧紧跟在表妹身边,不让她离开自己半步,不然他真的好怕她出事。
可是不管他跟得多紧,意外总还是会发生的,比如有一次表妹从他们府上回去,他送她去门口的时候,一棵树下掉下了一只虫子,落到表妹衣领里,咬了她一口,表妹脖子上当时便起了一片红疹,后来更是蔓延到全身,看上去很是可怖。
程墨吓坏了,亲自去请了大夫,虽然后来医治好了,但他难以避免的还是被斥责了一通,原因跟以前一样,他没有照顾好表妹。
他真的很努力很努力的想照顾好她,可是似乎怎么都照顾不好……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越来越害怕与表妹相处,越来越担心今后再出现类似的事情,甚至生出了退婚的念头。
也可能更早……在母亲说出“芙儿是因为他才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害怕了。
但母亲说的有错吗?她向着芙儿帮着芙儿有错吗?她提醒他不要忘了唐家对他们的恩情有错吗?
程墨左思右想,想不出任何错来。
芙儿确实是因为他才没了父亲,他们程家确实亏欠唐家的,他和母亲的命确实是唐世叔救回来的,母亲向着芙儿也是应该的。
对的,对的,全都是对的!那究竟是什么错了?
这个问题困扰程墨多年,始终无解。
母亲最终也没有答应他和唐家退婚,且又罚他去跪了祠堂,他看着列祖列宗的牌位,看着父亲和几个哥哥的名字,心想倘若当初跟他们一起去了该多好?那就再也不用想这些问题了。
可他没死,老天爷让他活了下来,他就必须承担活着的人该做的事,他要照顾表妹,照顾她一生一世。
从祠堂出来的时候,程墨再也不去想退婚的事情了。
有什么可想的呢,他这一生,亏欠唐家,亏欠表妹,他要还债,天经地义。
所以当婚期将近,同行之人又因故不能立刻启程回京的时候,他便带着几个护卫先走了,打算在婚期前赶回去,但没想到会在途中遇到山贼……
他醒来时已是数日之后,因为伤重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即便着急回京也没有用。
他就这么躺着,躺着……等嗓子终于疼的没那么厉害,可以开口说话的时候,别人问他是谁,他正要说,那人紧接着说了一句:“我们让人送你回去。”
送你回去……
回去……
程墨怔了一下,没有回答。
那人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了?不会撞坏脑袋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吧?”
就在这一刻,程墨恍然间回过神来,鬼使神差地答了一句:“我……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