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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桔见到迎春似乎精神好了一些,心里稍觉安慰。她急忙起身去了厨房,央求着厨房里的人给烧点开水。厨房里当值的婆子素知迎春可怜,也就没有为难绣桔,当下就通火烧了满满一大锅开水。绣桔千恩万谢端着热水回到了破房子里。
迎春正靠在墙上等着呢,喘气倒是不那么厉害了,脸色似乎好看了一些,看人的眼神也略微有了些神采。绣桔见了,心里倒高兴起来,急忙兑好温水给迎春洗脸擦身。
等擦洗干净了,她索性把才拿来的新衣服鞋袜都给迎春换上了。这时候迎春越发精神好了,双颊更是微微有了血色。绣桔更加高兴,急忙问道:“小姐,你感觉怎样?要不要些许吃点子东西?”
迎春摇头,勉强微微一笑,低声道:“好姑娘,我不饿,你且给我梳梳头,我走得到底也好看些。”
绣桔一听见这话,等时如同五雷轰顶,急忙叫道:“小姐,你别胡说!好好的,走什么?”
迎春不语,只是微微摇头。绣桔本来甚是高兴,此刻听了迎春这一句话,顿时又是心慌,又是害怕,又是伤心,只得颤巍巍走上前去,把迎春的头抱在怀里,拿起木梳给她梳头。
她低头只见怀里迎春的头发乱蓬蓬,如同枯草一样。这把头发,绣桔梳了十多年。原来在府里的时候,每次洗完头,她都会用梳子沾上头油,细细把头发梳理得乌黑发亮,香气扑鼻……再看到现在如今比枯草还不如的乱发,绣桔忍不住的心痛落泪。
桃木的梳子,乌光油亮,细密的梳齿儿慢慢自头顶滑落。头发干涩打结,好容易梳子通到发梢,一大把头发随着木梳脱落下来,干枯一团的头发卷在一起,就如同冬天的枯草相似。
绣桔心如刀绞,一边给迎春梳头,一边默默掉眼泪。等到终于把她的头发梳理好,地下、床上已经掉了厚厚一层头发。迎春头发本来细密厚实,如今却只剩下稀稀疏疏薄薄一层,勉强盖住了头皮。绣桔偷偷摸了一把眼泪,把剩余的头发松松挽了一个发髻,这才强笑道:“好了!小姐看起来还是那么漂亮。”
迎春喘着气,嘴角微微向上翘了一下,伸手抓住了绣桔的手,喘着气问道:“绣桔,你后不后悔跟我?”
“小姐!我怎么会后悔?我不后悔……”绣桔强笑道,一边要扶迎春躺下。
迎春无力地摆摆手,喘了一阵才断断续续又说道:“别人……跟着主子……能吃香的喝辣的,你跟着我就只有受委屈了……是我对不住你们……”
绣桔再也撑不住,哭道:“小姐,您快不要胡思乱想了,还是先躺下歇歇。”
迎春此刻已经喘成了一团,脸色青紫,伏在绣桔身上,一字一字说道:“我本……本是……想着……咱……们……能……能一直在……一处……谁想……竟然……竟然不能了……我就要……司棋……还……”
绣桔吓得魂飞魄散,眼泪决堤般流出,又想要喊人,可是见迎春情形不对又不敢稍动,只得紧紧搂着迎春哭喊道:“小姐,你撑住啊……桑妈妈已经去寻大夫了……小姐……你别吓我,我们在一处不好么?”
迎春此刻脸色更加难看,伏在绣桔身上,不见吸气只顾着一口口往外吐气,她抓着绣桔的手滑落了下来,身子也慢慢地凉了。屋外天色一片漆黑,极远处模模糊糊传来一阵雷声,漫天的大雪夹带着冷风汹涌而至。
不知过了多久,屋子里漆黑如墨,绣桔怔怔地搂着已然僵硬凉透的迎春,整个人如同木雕泥塑一般……
风雪一刻不曾停歇,很快,漫天的大雪将天地覆盖,到处都是一片惨白。
又不知过了多久,绣桔终于清醒过来,她慢慢将迎春僵硬冰冷的身体放倒在炕上,盖好被子,这才起身点上了油灯,细细观看:只见迎春一双眼睛圆睁,到死也没有瞑目。
她的丫鬟绣桔此时已经忘记了害怕,她费力地用手试了几次,始终是没有她家小姐的眼睛合上。
从大婚之日到今天,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受尽凌辱折磨的贾府二小姐终是惨亡,距离十八岁生日还有几个月的时间。
绣桔呆呆地凝望了迎春尸首很久,终是惨然一笑,低声说道:“小姐,您就是死了也比不上眼睛啊!放心,我一定会给你报仇!那个畜牲,我就是死了也不放过他!”说完,绣桔又依依不舍地看了迎春一会儿,这才附身从床铺底下掏出一个小包袱来。
绣桔慢慢将包袱打开,原来里面是几盒胭脂水粉。她怔怔地打开水粉,开始细细在脸上涂抹,雪白的香粉碰见汹涌的泪水,很快就被冲洗得干干净净。
她不过抹了几下,就感觉扯肠扯肺的心痛,终于又忍不住趴在迎春尸身上失声痛哭。
不知过了多久,绣桔终于哭干了泪水,眼睛火辣辣地疼痛,有殷红的血滴渗出。
“小姐!我哭够了,我不要再哭了!我这就去取那畜生的命!小姐,你等我!”绣桔低声喃喃着,她再次拿出水粉,一点点涂抹在脸上、身上……很快她脸上的伤心绝望和痛恨被遮掩起来,一个粉妆玉琢的俏佳人出现了。
绣桔打开胭脂,轻轻抹了抹嘴唇,又将剩余的胭脂打在腮边。妆容完毕,她又散开满头乌黑的长发,细细梳理。她歪着头,眼光只在迎春冰冷僵硬的尸身上不舍地流连。
迎春一动不动地仰面躺在炕上,两只又大又柔美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了死亡的空洞。
“小姐,您等等我……我先去把那个畜牲杀了,我就来陪你!小姐,你等着我!”
绣桔慢慢将头发挽好,拿起镜子端详了一下:只见镜子中是一个面色苍白的美女,双目含泪望着她,眼神中都是凄楚绝望。
她对着镜子惨然一笑,随手将镜子扔在地上。一声脆响后,镜子变成了无数碎片,每一片碎裂的镜子里都有绣桔凄美的身影。
她缓缓脱下了衣服,露出了女儿完美的身躯。只是她身上还有未曾褪去的伤痕,一片片黑紫色触目惊心。绣桔低头取出一件薄薄的春衫罩住身体,唯有修长的脖颈、雪白晶莹的酥胸半隐半现,给人无限的遐想。
此时的丫鬟绣桔凄美无限,她一转身坐在小姐迎春的尸身边,最后一次伸出手抚摸着迎春的脸庞,失神盯着她永远都无法合上的双眼。
“小姐……虽说我只是个丫鬟,但是小姐你对我如同姐妹一般!在我心里,你始终就是我的亲人!你先不要走,你等着我……等着我……”绣桔喃喃着。她没有再流眼泪,眼泪已经流尽了。
对待畜牲,就不能心存侥幸,就不能退避忍让!就不能心慈手软!你欠我一条命!老天爷不来收,我来收!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是时辰未到!可是,我等不急了!我自己来报!
绣桔陪着迎春又坐了半响。
终于,她不再等了,一伸手从铺盖底下抽出一把短小锋利的匕首。
绣桔“忽”地挺身而起,她要去报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