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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第一个问题等于白问了,谢东心想,既然这位赵局长说可以提问,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能问多少就问多少吧。于是仗着胆子又接着问道:“你刚才好像说什么……国家赔偿,这是个啥概念?”
赵曙光听罢,先是和刘胜利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微笑着说道:“看看,这不就说到点子上了吗?你能问出这样的问题,说明你是一个知法懂法的年轻人,难能可贵呀。”略微停顿了下,他正色道:“国家赔偿是指国家机关因行使职权给公民照成损失而给予的法定补偿。当然,这个补偿是有一定标准的,并且有非常严格的审批程序。”
“哦……那我可以申请吗?”谢东问。
“当然可以,只不过按照现行标准,给你的补偿不会很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羁押期间好像一天200多块钱的赔偿,这还是今年才颁布的最新标准。你应该知道的,前一段时间南方有一个被判了死缓的,关了十五年,最后才给了不到一百万,你毕竟才羁押了一个多月嘛,所以数额不会很高,而且至少需要一年左右才能审批下来。”
我去!一年时间,而且还数额不高!谢东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这赔不赔还有个屁用?
谢东那种失望和无奈,自然逃不过赵曙光的眼睛,他掏出香烟,递过来一支,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小谢啊,你的情况我了解一些,年轻人自己在省城创业不容易,现在医疗市场竞争又这么激烈,被关了一个多月,对你影响一定是很大的。所以,我考虑……”说到这里,他故意停了下来,观察着谢东的变化。
这些话确实是说到了谢东的心窝里,他不由得有些感慨。
这领导的水平就是不一样,说出来的话如和煦的春风,听着就让人舒服,最关键的是,隐隐约约似乎还有商量的余地,这令他顿时来了兴趣,瞪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听了下去。
“我看这样吧。”赵曙光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也不用去申请什么国家赔偿,路南分局一次性给你一笔钱,这件事就永远过去了,大家都不要再提了,你看可以吗?”
谢东的脑子嗡的一声,极力控制着激动的情绪,用尽量平稳的声音问道:“你们……你们能给我多少钱?”
“20万。”赵曙光说完,不待谢东表态,又洋洋洒洒的说了很多,无非是公安干警有多辛苦,办案经费有多紧张,20万绝对是他所能决定的最大数目等等。
不料话还没说完,却发现谢东眼神中似乎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东西,不由得暗中吃了一惊。莫非这小子嫌少,打算给我来一个狮子大张口不成?
“钱什么时候能给我?”谢东的声音几乎有些颤抖。
赵曙光愣了一下,谈判如此顺利有点出乎意料,不过他还是很快恢复了常态。
“只要你在这份承诺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明天上午九点,20万就可以转到你指定的账户上。”说着,他示意刘胜利将几页已经打印好的纸递了过来。
谢东接过来一看,只见题头写着三个大字:承诺书。再往下看,内容大致是因为有人报假警,自己被路南区公安分局收容审查了,在羁押期间没有受到任何刑讯逼供行为,后经路南分局反复核实,最终被无罪释放,所以承诺放弃追究公安局责任和国家赔偿的权利,并且永不反悔!最后是签名和年月日。
“为什么要等到明天九点才能拿到钱?”
对他而言,既然无罪释放又能给20万,就算再关几天也值得了,比起20万块钱何时能够到账,承诺书上到底写了些啥就显得并不重要了。
赵曙光掏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桌面上,笑着说道:“钱就在卡里,但需要转到你的名下,大额转款一定要等到明天银行上班才能办理。而且,这份承诺书也需律师公证之后才能正式生效。不过你可以放心,我以公安局长的名义向你保证,只要你签字,明天上午九点,钱一定准时到账。”
“给我笔吧。”谢东简直有些迫不及待。堂堂分局局长绝对不会大半夜的跑来忽悠自己的,他想。
“不用着急,你可以再认真看一看。”赵曙光嘴上说着,却已经将钢笔塞进了谢东的手里。
20万!对于有钱人来说也许根本不值一提,可对现在的他而言,无疑是一笔巨款,起码可以把王远的钱还利索。一个多月的自由和尊严与20万人民币是否等价,他无从算起,他只知道,这一个多月已经过去了,就算一分钱不给,也永远的过去了,既然如此,又何乐而不为呢?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屁股坐的地方决定脑袋里想着什么。刚刚屁股还坐在监舍冰凉的水泥地上,他脑子里又会有什么理性和高大上的想法呢……
莫名其妙的成了犯罪嫌疑人,又突如其来的被无罪释放,这种戏剧般的变化令他一时转不过弯来。在承诺书上签完自己的名字,他还偷偷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
疼!看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郑钧默默地走了过来,将他被送来时随身携带的物品和衣物放在了办公桌上,然后例行公事地道:“你清点一下吧,看看有没有少什么。”
他从干瘪的钱包里拿出自己唯一的那张银行卡,怯生生地道:“钱就转到这张卡里吧。”
接过承诺书,赵曙光和郑钧耳语了几句,便和刘胜利匆匆离开了。局长走后,郑钧让谢东在办公室先等一下,随后把几个值班民警找了过来,在隔壁房间嘀嘀咕咕地说了半天,这才若有所思的回来了。
推门一看,见谢东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衣服,正坐在沙发上出神,于是也没说什么,从抽屉里拿出车钥匙,笑着说道:“合计啥呢?咱们走吧”
“去哪?”
“除了回号里,你想去哪都可以。”郑钧的幽默总是有点冷。
一提到监舍,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那阴冷潮湿的地面和肮脏混浊的空气立刻浮现在脑海里,还有刘勇那随时要吃人的眼神,简直令他不寒而栗。
“不去。”他连连摇头道:“打死我也不回那鬼地方了。”
见他还在原地不动,郑钧笑着走过来拍了下他的肩膀道:“咋?是不是怕人走了不给钱啊?你就放心吧,赵局长说明天早上九点,那就绝对不会在差一分钟的。”
谢东这才意识到自由真的到来了,可站起身之后,却不禁有些茫然。大半夜的,自己能去哪里呢?
“你打算去什么地方?要不先给你家人或者朋友联系一下?”说着,郑钧似乎看出了谢东的心思,将手机递了过来。
他犹豫了下并没有伸手接。
给父母挂电话?还是算了吧,这大半夜的,再把老俩口给吓着。还是等明天一切都安顿好了再和联系他们吧,至于朋友嘛……自己好像没什么朋友,林静算是朋友吗?想到这儿,他不禁苦笑了下。
“还是回诊所吧。”他道。
“行,那就去诊所。”
郑钧亲自驾车,出了看守所大门,谢东正想再回头看一看这个让自己终生难忘的地方,却听郑钧低声道:“别看了,不吉利。”
“哦,这还有说道?”他诧异的道。
“出去的人是不回头的,这是社会上不成文的规矩,其实也就是为了讨个口彩罢了,该进来的,就算不回头看,早晚还得进来。”郑钧一边开车,一边缓缓说道。
谢东听罢,一时无语,只是低着头默默地想着心事。
进来的时候,做梦都想着要出去,可如今出来了,却一片茫然。不知道这一个月时间外面发生了啥样的变化,不知道自己好不容易开起来的诊所还能否开下去,不知道年迈多病的父母得知自己被抓后是何等焦急,不知道曾经许诺将自己调入卫生局的常局长还能否兑现诺言,不知道林静再看到自己时会是一种什么表情,不知道人生的宏伟目标还有没有实现的可能……
“你的诊所在哪儿?”
郑钧的问话将他从纷乱的思绪拉了出来,大致说了下方位,然后思忖片刻又道:“郑主任,谢谢你这段日子对我的关照,你是好人,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的。”
“停,别说我是好人,好人是要吃亏的。”郑钧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降下车窗玻璃,深夜微凉的风顿时涌了进来,在车厢盘旋翻滚,吹得谢东打了个冷战。
“对了,我还想求你点事呢。”郑钧目视前方,一本正经地道。
“求我事?郑头儿,你别开玩笑了,我可担当不起。”他笑着道,第一次和郑钧说话如此的随意,说完不禁心中有些感慨,看来人与人之间的平等太重要了,没有了平等,连说话都变了味道。
“确实要求你的,三天之后,还等着你去看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