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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酒!”
蟒袍的神武王不着头盔,披散黑发,新换了把长戟,斜靠在宫廷树边,拈了两颗油爆花生米丢入口中,又凑到冰冷的酒壶上灌了一口。
贡酒就是好喝。
皇兄去了,这些好东西自己是想怎么拿就怎么拿。
真把自己惹急了,就在那张圣旨的封地上,填下京城两字。
这位小侄儿同不同意不说,至少自己也占了道义。
夏惇去了龙脉,夏飞廉也去了,阴影皇庭里当家的就是皇姐与夏雨雪,以及一个才八岁的小侄子,名叫夏汤。
这位夏汤也是奇特,居然崇拜自己,不选刀剑,却是挑了把与自己方天画戟一般的重兵器:马槊。
幸好他力气也不小,懂事了就天天吃牛肉,练臂力,挑了门横练功法请教了几个师父,就是开始练,所以那三米多的马槊,他至少挥舞起来没什么问题。
但槊法极少,那夏汤只能去宗动阁取了几本枪法书籍作参考,然后不时去请教夏洁洁。
后者最近学会了一套高深莫测的法门,一般夏汤来请教了,她都会说些“人槊合一”的废话来敷衍。
幸而阴影皇庭现在的规矩变少了,这夏汤便是寻到了机会外出向神武王请教。
这位未来的黑天子摘下遮面的帽兜,站在只有两人的演武场上,眼神带着极度的钦佩,看着眼前这位年龄算是兄长,但辈分却是皇叔的神武王。
夏汤恭敬地执师礼,然后道:“皇叔教我。”
他的措辞很有意思,并非神武王,而是皇叔,如此便是拉近了距离。
夏广并不起身,坐在演武场上的椅子上,问道:“学的什么内功心法?”
“回禀皇叔,是九阳玄功。”
夏广想了想,自然知晓是夏惇放回来的,于是道:“九阳玄功乃是天下极阳之心法,源源不断,且内力刚猛,配合重兵器是再好不过了。
你可曾寻到什么匹配的招式?”
夏汤摇头道:“寻到了一些,但总是觉得花哨,不适合我。”
“演一遍。”
“是。”
随后,夏汤便是舞起了马槊,这种重兵器大多是以势压人,而花哨之处则是少了许多,而宗动阁的所有功法夏广都清楚,很快他就是看出了这小侄子技法里的影子。
只是这些却总归有些剥离感,即明明是他在舞着,但却总像是未曾能融合在一起。
这还是相性问题。
夏汤并没有领会这些功法之后的意义,便是连所谓的后手,都是靠着熟练与纯粹的意识去模拟的。
一套舞完后,夏汤面不红心不跳,又恭敬问道:“请皇叔指正。”
大周的神武王哈哈一笑,道:“明天开始,钓鱼去。”
夏汤不解:“钓鱼?”
“钓的困惑了就去杀人,杀的困惑了再回来钓鱼,直到,你知道自己的心是什么?”
夏汤闻言,若有所思,而再看时那皇叔已经远去了。
他恭敬的鞠躬送行,然后找鱼竿去了。
按理说,既然封了王,便是要去封地了,但夏广情况特殊,封地空着,所以也是无处可去。
当他走出演武场时,一道灰衣身形如疾风般从阴影里闪出,然后跪倒在地,尖声尖气道:“参见神武王。”
此人乃是暗卫“风林火山”之中风厂的督主凌绝地,面色虽平和,却是为人狠辣、老练,他名为绝地,却不喜欢自己去往绝地,所以总是将别人逼入赶入绝地。
夏治一袭圣旨之前,自然早与这风林火山的头领说明了,让他们效忠夏广,这也是夏治思考许久之后做出的决定。
他相信自己的这位皇弟,也相信自己绝对不会看走眼。
所以,他将大周最精锐的一支队伍,交给了这定国神柱。
“禀告神武王,江湖上目前在风传一些对您很不利的消息。”
凌绝户这一次是真的服。
在他看来,神武王肯定是发现天子生病与那群秃驴存在联系,所以千里奔行,直接给天子报仇去了。
一戟杀了人家方丈,又毁了人家的真佛雕像。
那方丈可不是泛泛之辈,那可是传奇榜上有名的人物。
神武王今年才十五岁左右吧,当真是...天下无双,一等一的人物。
所以,凌绝户声音也很恭敬,继续汇报道:“天下正道蠢蠢欲动,欲要在新皇登基时,联合发难,说是要...”
夏广淡淡道:“但说无妨,无需顾虑。”
凌绝户这才道:“他们说是要揭穿您的真面目,说您...其实在大沙漠里,已经被长生宫的邪魔夺了舍,而要引发这一场浩劫。”
夏广问:“你相信么?”
凌绝户道:“奴才们不过是主子手里的刀,兵器是不会有思想的。”
夏广道:“安心吧,不要乱了分寸。”
凌绝户知道神武王完全没必要对自己解释,但此时这般说也是存了新任和对自己忠诚担忧,于是他恭敬道:“主子放心,我与那群正道的伪君子们,本就不对付,那秃驴也是杀的我心里畅快。”
“下去吧。”
“是。”
灰衣太监化作一阵疾风,很快消失在了此处,只留下莽夫的神武王,拎着一坛酒,仰头看着天空八方汇聚而来的风云际会。
拎了两壶酒,迈入皇帝灵堂时,却是惨淡无比,只有一个妃子,带这个低头不语的小男孩在扶着灵柩哭泣。
声音凄厉无比,“皇上,皇上...”
见到神武王进来,她依然哭着,只是满脸泪水的看了一眼这走入的大周神柱。
她是端妃,原姓赵,是个舞跳的极好的女人,所以被大醉后的天子看中,并且纳为妃子,可见其确实懂得分寸,知道进退,心思也深沉。
可惜她养的皇子才五岁,文不成武不就,还贪玩,此时这端妃还没寻到后路,便是遇到了皇帝忽然驾崩的情形,她知道天子之家无亲情,所以即便她现在祈求一块封地,去往异国他乡,怕是也会半路被截杀。
所以,端妃便是提前来到了这里,做那唯一哭丧的妃子。
所等的,就是这一日神武王的到来。
她哭得很伤心,很真诚,脑海里想着自己那未曾谋面的父亲,那养大自己的母亲,以及之前对自己不错的姐妹全都死掉,她哭得很自然。
又想到自己之后可能连同政儿一同被砍掉头颅,所以这伤心里又带着惊惶。
哭皇帝死的早,做了夫君,却没给她留一条活路。
哭政儿太纨绔,无论军方,或是水镜宫,都是没有能够看得上这小小顽童的,甚至连宫里那些照看着涉及的文武大臣,也没有看得上的。
新年虽然快到,但那也是新皇登基的日子,皇帝坐稳了,下面就要开始杀人了。
所以,端妃瑟瑟发抖。
哭得梨花乱颤,她今年才二十三四,皮肤雪白,容貌妩媚,身形因舞蹈而显得婀娜多姿,裹了身白麻的丧衣,竟是穿出了魅惑的味道。
此时双手扶着棺身,双腿并着,满脸泪珠,令人可怜。
而她身边五岁的男孩也是双眼通红,在哭个不停,一副孝顺至极的模样,但其实是被端妃撒了胡椒粉。
夏广站定,看着那沉睡在棺材里的天子,从前这个人与他是陌生人,甚至还曾夹带过怨恨,但是后来随着两人相处,这之中虽然未必没有皇家的虚伪,没有收伏自己为大周所用的功利,但更多的则是一个皇帝的坚持,无奈,以及偶然能察觉出的兄弟感情。
冬日喝着羊肉汤还不忘让人送自己一碗。
知晓自己对待王九影不一般,但依然不隐瞒当年真相,同时顺着自己的心意,狠狠骂了太上皇一顿给自己出气。
种种细节里的事,多的去了。
而最后,他手中最强的一支力量,甚至是在当年白莲教叛乱后而灌输了许多心血的力量,却是没有交给任何一个皇子皇女,反倒是给了自己。
风林火山,四大暗卫,自己接手后才知道,这哪是四支侍卫队伍,这分明是四个可以江湖大派的存在。
还有那一封空着封地的圣旨。
以及一个神武王的虚名。
大周的定国神柱。
“皇兄还真是狡猾,明明知道我不喜欢这些东西,却非要给我。”
夏广说出了第一句话。
最强的兵,暗卫。
最随意的封地,自己写。
最大的威名,定国神柱,神武王。
他缓缓上前,将一壶酒放在了棺材上,然后有退后到蒲团边,一屁股坐下,拔出酒塞子,向着面前的空气敬了敬,“小时候,我从未在乎过着大周,也未在乎过你,虽然同在一宫之中,你于我,真的是个陌生人,如今你死了,却是我来为你吊丧,世事如此难料,你我兄弟缘分如此,值得浮一大白。”
酒如喉,于夏广便如白水一般,他多喝了几口,忽然向着门外喊道:“再搬两坛酒过来。”
很快,一个青衣太监,便是拎着两坛酒来了。
在皇宫里,凡是有些本事的太监几乎都是风厂之人,主子喊了,他们岂会不动?
夏广喝干了那一壶酒,继续道:“你杀了那么多兄弟姐妹,如今也是遭到了报应,但你当时饶了我和皇姐,虽是你留个念想,但细细想来,我也承你这个情。”
拍开封泥,又是一口。
那端妃愣愣地看着神武王,心里却是飞快转着,这是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政儿与自己是生是死,就定在此刻了。
所以,她特别斟酌着,等待着。
而夏广却是丝毫不管那哭得梨花带雨的妃子,只是看着那具棺材道:“你的仇人,我已经杀了,虽然于事无补,又似乎是把天都捅了个窟窿,自己也变成了正道征伐的邪魔,可是我心里痛快啊。
解释?
对着天下解释那是禅那魔念,在危害人间,我是去替天行道?
我才是正义的一边?
不了。
且不说他们信不信。
我夏广一生行事,何须向他人解释。
想必你在天之灵,便是下辈子成了猪狗,如果知道了,也会痛快的大笑吧。”
他脑海里浮现出自己那摧枯拉朽的一戟,化作倒挂的银河,斩开仙佛之地,他要杀得不是仙佛,只是为了人间的一席之地,如此而已。
喝着酒,聊着家常,而棺材里的人却是永远听不到了。
两坛酒很快喝尽,夏广的唠叨也到了尽头。
他正要起身,那哭着的端妃却是盈盈起身道:“神武王且慢。”
夏广并不停下动作,依然起身,转身。
那端妃忙道:“太上皇生前常常对我母子两人提起神武王,说是若是将来政儿能有您十分之一,那他就会欣慰了。
现在太上皇走了,政儿也是孤苦伶仃,再无人问。
还请神武王乞怜我母子两人,也算是看在太上皇的面子上,收政儿为徒。”
说罢,她急忙拉着身侧低头红眼的小男孩,那男孩便是上前噗通一声跪下了,嫩声嫩气道:“皇叔,请收政儿为徒。”
夏广转过身,看着这夏政的模样,依稀有几分天子的模样,便是问了一句:“你要学什么?”
红着眼,但整体给人有些放浪的小男孩道:“老师教什么,政儿就学什么。”
夏广忽的将目光看向那惶恐的妃子,“无需如此,安分一些,谁都不会有事。”
端妃思绪飞快转着,她没有离开恳求,而是思考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看到政儿脸上即将露出些微不爽的神色,她急忙起身,猛然抓住夏政的头,往下狠狠摁着,连同自己一起盈盈跪倒在那领口浸着酒渍的少年神武王面前,大声道:“妾身谢谢叔叔了。”
再抬头,那少年却已从灵堂走开了,只留下背影,映入这一对母子的眼里。
夏政揉了揉火辣的眼睛,嘀咕道:“有什么了不起?”
啪!
下一刻,端妃便是一巴掌甩在了他脸上,“闭嘴!”
“娘,你打我?!”
夏政一脸不敢置信的神色,他几番欲要站起,向外奔去,但是在端妃那复杂而略带绝望的眼神里,而硬生生的克制下来了,然后低下了头,身子颤抖了许久,低沉道:“娘,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