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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晋朝布匹长短不一,有约莫十丈的大匹布,也有只三丈两尺的小匹布,幅面也宽窄各异,大致有七尺的宽面和三尺的窄面。
小匹布能做三条裙子略有富余。
杨萱与杨芷商量着,买了一小匹湖色素罗和一小匹茜色府绸,选出来一包各色丝线及七八张新奇花样子。
因天气实在太热,人又多,杨萱没心思闲逛。她既然提不起兴致,其他人都依从着她,大家一同到吃食摊位上吃过午饭,便打道回府。
回家后,姐妹两人将今天的收获一一显摆给辛氏看,其中自然少不了在护国寺得到的那两样护身符。
辛氏赞不绝口,“惠明大师神龙见首不见尾,你们竟是有这福分……难得这玉和玛瑙的品相还都不俗,不枉平常供奉的那些香油钱。”
杨萱简略谈起在护国寺的经过,趁机向辛氏告状,“……我说看中了这只葫芦,爹爹朝我摆脸色,还训斥我不该多语……这些都是惠明大师预备好送人的,只是借了太子之手而已,为什么不能要?”
辛氏一听就明白,往常护国寺逢朔望日,也会往外发送几件护身符,可都是寻常物件。
惠明大师极少露面,这次来了护国寺不说,还偏偏带了这些好东西。
难说不是为太子准备的?
叹一叹,温声道:“这其中关系着朝廷大事,说了你们也不懂。反正,往后听从你父亲的就是。”
杨萱歪着头,乌漆漆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两转,“起初爹爹还很高兴的,后来听范公公说太子也在,爹爹就不高兴了。爹爹不喜欢太子吗?为什么呢,是太子做错事情了?”
看着她好奇且热切的目光,辛氏斟酌好一会儿,才回答:“并不能说是错,但太子性情着实暴虐了些……你满周岁那年,太子率军北征,大获全胜,俘虏鞑子三千余人。太子下令,格杀勿论。听说当时行刑的军士刀刃都卷了,流淌的血迹一直漫延到十里开外……如果只是把兵士杀死倒也罢了,但其中尚有半数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幼妇孺。即便把那些人当成奴仆使唤也好,总胜过如此草菅人命滥杀无辜。”
杨萱身子猛地抖了下。
前世杨家问刑她没有亲眼瞧见,可她曾无意中听到夏家下人的谈话,说是在杨家之前另有一家也是满门抄斩,等轮到杨家人,刽子手手里的刀已经钝了,得砍三四下才能毙命。
当时是七月初,天气炎热,午门前的腥臭味弥漫了好几日未曾散去。
对待异族百姓如此,对待万晋子民也是如此。
或者太子当真性情残暴。
可残暴又如何?
最后仍是太子即位,顺理成章地登基为帝。
即便杨修文再不满意,也没法凭凭一己之力让太子失势,而换成靖王。
这也太不自量力了。
杨萱要做的是,尽力劝服杨修文从这潭浑水中脱身,不要再管谁当皇上,只好好地尽他臣子的本分就是。
难得辛氏今天愿意开口说这种事儿,杨萱打算先劝劝辛氏。
略思量,接着辛氏方才的话茬,“鞑子肯定恨死咱们万晋士兵了,如果让他们当奴仆,万一他们往井水里投毒或者半夜放火,那该怎么办?就算他们什么都不做,等那些幼童长大了,他们的娘亲肯定会告诉他们报仇,这不又给自己惹来麻烦吗?”
辛氏颇有些诧异地看一眼杨萱,“阿萱说的有道理。但孔圣人讲过,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只有以德为政,才能像北极星那样天运无穷,千秋万世……能得一仁君是百姓之福,而得一暴君则是百姓之祸。先前靖王下江南巡查,你外祖父曾与他长谈过,说靖王宽廉平正礼贤下士,一心推崇蒲鞭之政。”
杨萱嘟起嘴,不以为然地说:“外祖父跟爹爹觉得靖王好有什么用,圣上选定了太子,愿意让他当国君,我们应该听圣上的话。”侧头,问旁边静静聆听的杨芷,“姐,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杨芷毫不犹豫地点头,“萱萱说得对。”
辛氏失笑,嗔道:“你们两个半大姑娘,竟学那些文人士子谈论起国事来了,今儿都起得早,不觉得困倦?回去好生歇个晌觉,我也稍微眯一会儿。”
扬手将两人打发出去。
杨萱还有话没说完,可不想打扰辛氏歇息,遂听话地与杨芷一同告辞。
经过西耳房旁边的夹道,杨萱拉住杨芷认真地问:“姐,你真的认为我说的有道理?”
杨芷仔细考虑数息,郑重地点点头,“萱萱说得没错。”
她是真的这样认为。
平常杨萱不怎么跟王姨娘照面,可杨芷却经常去西厢房小坐。
王姨娘有满肚子的主意,恨不得时时对杨芷面提耳命。
辛氏与杨修文伉俪情深,王姨娘再兴风作浪也翻不过天去,而万晋朝也没有把姨娘扶正的例。
所以杨芷注定了就是庶女的命,就是要矮杨萱一头。
既然改变不了这个事实,那么就得顺应这个事实,审时度势,尽量让自己多得些好处。
王姨娘便告诉杨芷在辛氏面前尽孝,对杨萱忍让。
辛氏饱读诗书光风霁月,不屑于内宅争斗,对杨芷基本与杨萱无异,不管是吃穿用度,还是教授两人识字弹琴,并没有分出个高下来。
而杨萱性情单纯,虽然因为被阖家宠着略有些骄纵任性,却完全没有坏心思。
王姨娘对眼前的生活很满意,杨桐已经成为嫡子,将来势必要承继家业,杨芷又过得顺心。
剩下的就只有杨芷嫁人这一件大事了。
而依着辛氏的性情,肯定不会随意给她打发个人家。
杨芷由己身推及朝政。
太子是圣上御笔钦定的,他们这些人都改变不了,为什么不想方设法为自己讨些好处,却偏偏要跟太子为敌?
只因她是庶女,平常谨慎惯了,不愿意多言,可心里对杨萱的话却是一百个赞成。
杨萱得了杨芷支持,也极为高兴。杨芷心眼多,她们两个合力在辛氏眼前多吹吹风,如果能说动辛氏,杨修文那边就容易多了。
想到此,杨萱甜甜笑道:“我就知道,姐对我最好了。等歇完晌觉,咱们请奶娘把袄子裁出来。我可以保证,姐穿银红色肯定好看。”
杨芷微笑,“我听你的。”
两人各自回了各人屋子。
杨萱本想再仔细回忆下前世关于范直的事情,却是有心无力,头一沾枕头就沉沉睡去。
而此时,夏怀宁正在庙会卖首饰的摊位处闲逛。
这里卖的首饰并不名贵,以银饰或者鎏金饰物居多,可胜在式样新奇,也得不少大姑娘小媳妇青睐。
夏怀宁慢慢踱过去,忽而定住步子。
墨绿色的姑绒上,摆着对小小的赤金耳坠,耳坠细细长长,底端做成星星状,静静地散发着光芒。
记忆里,也曾有人戴着这样一对耳坠,金色的星星垂在她脸旁,轻轻荡起好看的漩涡。
夏怀宁看得有些呆,指着耳坠问摊贩,“大叔,这耳坠子多少钱?”
摊贩见是个衣着普通的半大小子,只当他在戏弄自己,大手一挥斥道:“管多少钱,你买得起吗?毛都没长齐还学人家买玩物,赶紧一边待着去,别耽搁我做生意。”
旁边卖瓷器的摊贩听见,扯开嗓门道:“嗨,小兄弟,有了相好的姑娘了?回去跟你娘要了银子再来。”
周遭人发出欢快的嬉笑声。
夏怀宁捏一捏荷包里寥寥可数的几个铜钱,红着脸走开了。过了好一会儿,脸上的燥热才慢慢散去。
眼前,仿佛又闪现出回忆过无数次的情形。
在摆满了大红色陈设的喜房里,他从喜娘手里接过喜秤,轻轻挑开喜帕。
喜帕如蝴蝶般飘然落地,杨萱俏丽的面容便出现在他面前——温婉的柳叶眉,圆圆的杏仁眼,眸中水波潋滟含羞带怯,腮边涂着胭脂,为那张白玉般的面颊增添了些许霞色。
唇上涂了口脂,水嫩欲滴。
而那对细长的星星就在她脸旁轻轻摇动。
夏怀宁顿时无法呼吸。
他没想到这个新过门的嫂子会这么漂亮,又是这么柔弱,仿佛春日枝头初初绽开的野山樱,娇嫩缱绻,等待着人去采撷。
原本,夏怀宁对于代替长兄行房还极为不情愿。
可瞧见杨萱的长相,先前的不满尽都变成了期待,变成了无法抑制的火焰,才刚点燃便已燎原。
当热情如烟花般绽放,当大脑因激动而空茫,夏怀宁低头看到她腮边的泪,被龙凤喜烛照着,像是莹润的珍珠,楚楚动人。
夏怀宁心生怜惜,俯身想吻去那行泪,她却劈手给了他一巴掌。
一个七尺男儿怎可能由得女人作威作福?
尤其他是夏家幼子,从小被夏太太宠着长大,还是头一次被人掌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