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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不远的距离, 叶臻谨慎地打量着对面的何江原。她暗示自己, 需要客观公正,但同时,也提醒自己,何江原是专业权威的心理咨询师,他懂得心理战术,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能影响他人的情绪。
所以, 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掉以轻心。
林北钦将最新查出的资料推到何江原面前, 说:“这位裴从宁, 是此次直播自杀案的死者。在他跳楼自杀前, 曾到你的工作室咨询过。而咨询记录上显示,他咨询的人, 就是你。”
何江原怔了怔,慢慢拿起记录看了看,似回忆了一下,才说:“我每月都会接见许多咨询对象, 这位顾客, 我记得不是很清楚。”
他将记录档案放到一旁,若有所思, 说:“不过我有点印象, 他来过咨询室, 可是我与他交流的时间很短。”
林北钦问:“你们交流了什么?”
何江原说:“他的状态有些糟糕,且防备心很重,不愿意自主交流太多,所以我对他进行了浅度的催眠。让他简单地诉说了内心的诉求。但他只来了一次,之后就没再来过。”
林北钦研判地看着他:“为什么会把他的咨询记录删除?”
何江原依旧平静,说:“我们只保留长期在咨询室咨询的顾客信息,这也是为了保护顾客的隐私。”
林北钦注视着他,问道:“你是否通过催眠的方式,了解了裴从宁的遭遇?”
何江原定了定,轻声说:“这些属于顾客的隐私。”
“裴从宁医生的一切,在警方这里都不是隐私,”林北钦的嗓音冷下去,“何先生,你只需要我回答是或者不是。”
何江原脸色沉了沉,说:“是。”
林北钦轻轻头,淡淡地说:“护士江娅,曾在某群聊中倾诉过自己的遭遇和内心的积郁,群中正好有你咨询室的人员。而且,这个人,还和江娅沟通过。”
何江原蹙眉,“这是员工的个人行为,与我无关。”
“这位员工,用的是你们咨询室的官方账号,你也可以登录查看。”林北钦说。
何江原不耐地拧了拧手腕,“林警官,你不是在询问,而是在讯问。你怀疑我?”
林北钦不置可否,“我只是希望你能配合警方调查。”
何江原一哂,“你没有证据,你没有资格审讯我。”
叶臻与林北钦对视一眼,她将手边的资料推给林北钦。
何江原相当精明,他的回答没有任何破绽,而且非常熟悉警方办案的规矩。没有证据,警方便拿他无可奈何。
所以,林北钦决定尝试捷径。先击破何江原镇静的心理防线,或许能发现破绽。
林北钦沉默片刻,话音稍稍一转:“我记得,你母亲是一位优秀的教师。”
他将一叠资料放到何江原身前,“这些,都是从教育系统调出的档案,你母亲任教期间,获奖无数,是一位德才双馨的老师,也曾发表过六十多篇教育论文,是一位优秀的教育学者。可惜……”
何江原表情凝滞,双手紧握,“是……那又怎样?”
林北钦微微倾身,居高临下地睨着他,问:“你认为,法院当时对那两位学生的判决,公平吗?”
何江原嗤然哂笑,“这话应该是我问林警官吧。你作为一名执法者,你认为这种判决公平吗?你们作为公平公正的捍卫者,正义的维护者,应该比我更有判断权吧?”
林北钦神色自若。而在座的其他人,却神色各异。不轻不重的两个问题,却重重砸到他们的心上。
执法者,的确该执法公正公平。
但有些时候,他们也会扪心自问,最终的结果,真的公平公正吗?
法律是至高无上的,但道德和人性有时却是偏袒的。
有时会因觉得不公而愤懑,但这不会改变任何一个执法者的本心和纯粹——面向黑暗,追求光明。
“所以,你对警方很失望。”林北钦淡淡地问。
何江原不假思索地点头,“是。”
就在这时,郑小吏悄声推门进来,走到林北钦身边,轻声说:“林队,有位叫林桑梓的女士来了,自称是何江原的女朋友,来为他做证。”
林北钦蹙了蹙眉,说:“让她先等着。”
郑小吏欲言又止。
“还有事?”林北钦问。
郑小吏说:“还有那位,叫林思竹的女孩儿,也来了。”
何江原接下来始终沉默,询问已经进入僵局,再问下去,恐怕也不会有什么线索。
林北钦决定暂停询问。
……
警局内灯火通明,明晃晃的灯光,映照着大院里婆娑静止的树木。
刚走出审讯室,林桑梓和林思竹就走了过来。
很显然,她们来得很匆忙。林桑梓素面朝天,背心外配着长款衬衫,短裤、凉鞋,披散的头发未曾打理,有几分憔悴。
林思竹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见到林北钦,有些怯懦地低下头。
“你们怎么来了?”林北钦问。
林桑梓面色清冷,说:“你们为什么要把江原带进来,他犯了什么事?”
林北钦说:“你无权知道。”
林桑梓僵了僵,“无论你们认为他犯了什么,做了什么,我都能为他作证。”她深吸一口气,说:“我是他女友,这些天我们都在一起,他做了什么没有我不知道的。”
直播自杀案,不需要人为嫌犯做不在场证明,因为不在场证明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林北钦说:“有任何疑问,可以去请律师,我没有时间,在这里跟你解释。”
他转身就走。
林桑梓脸色一白,立刻疾步跟上,正想说话,被叶臻拦住。
林北钦回头看向叶臻,目光询惑。
叶臻说:“我来和林小姐沟通。”
林北钦迟疑一瞬,沉默地进了办公室。
叶臻将林桑梓和林思竹带到休息室。
“林小姐,”叶臻看着林桑梓,说:“这两天,你都和何先生在一起吗?”
林桑梓说:“是,从早到晚,几乎很少分开。”
叶臻半信半疑,“你们各自都有工作,有多少时间可以不分开?”
林桑梓直视着她,“不瞒你说,我们打算结婚了,正在准备婚礼。这两天,我们在一起都是为了筹备婚礼的事,一对相爱的人,天天在一起为结婚做准备,没什么不妥吧?”
叶臻淡淡一笑,“那,你有没有觉得他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反常?”林桑梓不悦,反问说:“我不知道你所为的‘反常’是什么意思。”
叶臻若有所思,“比如,避开人接听或拨打电话,或者……半夜、凌晨起床与陌生人通话等等。”
林桑梓轻笑,“这也叫反常?”她不解,“我的未婚夫,是一位心理咨询室,他的工作和工作对象很特殊,需要绝对的保密,难道避开他人接听电话,了解工作对象,更好的与工作对象沟通,有什么不对吗?”
所有的回答,都滴水不漏。
叶臻沉默了,她一时难以辨认到底是林桑梓的话太过完美,还是她的回答的确没有任何问题。
她放松语气,说:“我们请何先生到警局,只是协助调查而已,林小姐不必紧张。等时间一到,他自然就能离开了。”
林桑梓只是淡淡地点点头,说:“既然这样,那我可以在这里等他吗。”
叶臻起身,说:“请便。”
……
夜,完全沉寂了。
无风,天幕的云昏沉沉的,拢着一弯淡月。
叶臻穿过走廊,见几名值夜班的警察精神抖擞地工作着,其他加了班的人,横七竖八地躺着,呼噜声此起彼伏。
她朝审讯室看了眼,何江原安静地坐着,用手撑着额头,合眼休息。
走廊尽头,一星烟火忽明忽灭,繆繆白烟笔直地升起,又渐渐消散。
叶臻疾步走上去,伸手将烟头抢过来,掐灭后扔到垃圾桶里。
“教授,这是我第二次看见你点烟了。”她说。
林北钦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脸,“没抽,提神而已。”
叶臻推开他的手,“提神可以用其他的办法。”
他搂住她的腰,让她贴在自己怀里,低声说:“你帮我想想其他办法,嗯?”
低沉慵懒的尾音稍稍上扬,勾得叶臻心尖发颤。
她情不自禁地想靠近他,拥抱他,但这里是警局,她懂得克制。于是她拿出手机,问他:“饿了吗?”她打算叫外卖。
“嗯,饿了。”他似笑非笑。
叶臻打开软件,在美食中搜索着,轻声问:“想吃什么?”
话音未落,她听见一声轻笑,手机被抽走,霸道而温柔的吻,随之落下。
叶臻霎那间如坠云端,恍恍惚惚地回应他,忽而又想起这是走廊,人来人往的。她伸手推他,唇间溢出模糊的低吟。
然而林北钦视若无睹,将她抱紧,伸手把窗帘拉拢,将两人裹在里面。
灯光里,窗帘上透着模糊绰约的身影,简直此地无银。
叶臻无可奈何,却又享受这份心动与刺激。
沉醉中,她的感觉变得异常敏锐。
耳畔,有他的呼吸声,有走廊时停时行的脚步声,还有窗外呢喃的风声,以及——
尖锐急促的电话声。
“林队!”郑小吏紧张又窘迫地声音传来。
叶臻和林北钦立刻分开,相识一眼,林北钦掀开窗帘,若无其事地走出去。
“报警电话!”郑小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