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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常曦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在参加一场丧礼,最初, 她以为这是景兴的丧礼, 光是意识到这一点, 便差点要落泪, 可很快, 她听见哭丧的人喊的是“公主”。
公主?
皇姐……不,大公主容常凝死了?
她很慌张地穿越重重人海,想要追上那个棺木, 可是她越是奔跑,那长长的丧队却越来越远, 漫天的白色纸钱犹如雪花般片片飘落。
庄常曦像是被定在了某一处,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送丧的队伍越来越远, 直至不见,她茫然地回首,不知自己应当去往何处。
突然,她的余光看到前方的一座酒楼, 二层空空荡荡连看热闹的百姓都没有, 只有一个人,独倚横栏。
是容景谦。
他一只手搭在横栏上, 轻轻地敲着,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在他脸上既看不到悲伤, 也看不到喜悦, 他仅仅只是目送那送葬的队伍越走越远, 越走越远。
庄常曦突然就明白了——那支送葬队送的,是她自己。
庄常曦转头,重新看向楼台上的容景谦,可容景谦的身影已彻底消失,她慌张地左顾右盼,想要找到那家伙,想知道自己死了以后,容景谦要做什么,她一直往前跑,往前跑,所有熙攘的人群与她交错而过,而漫天的纸钱却突然一股脑地落地,挡住了她的口鼻眼,她才发现,这纸钱是用了金银线的。
容景谦倒是带她不薄,让她以公主之礼厚葬,连纸钱都用的是金银线的。
她抓住其中一张纸钱,天地都安静下来,庄常曦跪坐在地,一时间竟不知自己是生是死——
“常曦。”
“庄常曦。”
庄常曦猛地睁眼,发现自己居然趴在容景谦的床边,而容景谦不知何时醒了,大约是伤得太重,一动未动,只躺在那儿,唇色泛白,脸色也不大好看。
屋外一缕阳光照入,她竟是不知不觉睡着了,且还睡了一个晚上。
“照顾病人的人却先睡着了。”容景谦的语气有些无奈,“替我喊人来。”
庄常曦揉了揉眼睛,这才后知后觉地说:“你醒了。”
容景谦望着她,像是在说“那不然呢”。
庄常曦不受控地露出一个松了口气的微笑。
尽管这人上一刻在自己的梦中还是那样可怖,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死去,像是主宰自己生死的神,可此时的他也并不会让庄常曦觉得恐惧。
见她笑了,容景谦倒是莫名也跟着一怔,他张了张嘴,似要说什么,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着急的呼喊。
“将军!”
这声音还有些耳熟,庄常曦一转头,不期然地撞上了姜听渊满面愁容的脸。
他看见庄常曦,也是一愣,整个人似是呆住了一般。
庄常曦有些窘迫,对他笑了笑:“许久不见。”
姜听渊那黝黑的脸上渗出一点潮红,他低下头,傻笑起来:“许、许久不见……”
容景谦也不知是不是伤口作痛,轻轻咳了一声,姜听渊这才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赶紧抬头走到容景谦身旁,道:“将军,您没事吧?!”
容景谦淡淡道:“死不了。”
姜听渊松了口气,又开始交代自己做的事:“罗烈留在城中的数名余孽已铲除干净,一人愿意将妻儿交到我们手上,为我们去刺探罗烈的敌情,只是……”
庄常曦越听越不对,忍不住道:“容景谦眼下半死不活的,姜公子,你确定要同他说这些吗?”
姜听渊一呆,愣愣地看着庄常曦,庄常曦说完又觉好像确实不妥,挠了挠下巴,道:“那……算了,你们慢慢说着,我出去洗漱……”
“听渊。”容景谦却道,“你去同辰元还有吕将军说吧,我确然有些意识混沌,无法处理太多事情。”
姜听渊茫然地点点头,也不敢再多说,起身要往外走,庄常曦想着要替容景谦喊人来替他擦身子,便也跟着往外走。
“公主……不……”姜听渊热切地想要同她说话,一时间却不知道如何喊她。
庄常曦道:“你喊我庄姑娘就行。”
两人一路往外走,身后容景谦忽然道:“常曦。”
庄常曦停住脚步,道:“什么?”
“一会儿打来的水不必太热。”
庄常曦傻了,这人居然想着指挥自己?虽然他如今是她的救命恩人,但是……也不对,莫非他只是让自己对侍女吩咐呢?
庄常曦点点头,跟着姜听渊走出房门,姜听渊并不敢问她怎么会来到这里,只道:“庄姑娘来这里,想必吃了许多苦头。”
说完又颇为自责地道:“都怪我,当时……当时……”
“父……皇上的决定,谁能违抗。”庄常曦笑了笑,“怎么能怪你?”
姜听渊愣愣地望着她,半晌也没有说话,庄常曦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姜听渊突然低下头,一只手抓着后脑勺:“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你变得和善了许多。”
他这样说,庄常曦凭空生出一点心虚,她从前眼高于顶,自己自然心中清楚,姜听渊见她面色尴尬,赶紧补充道:“我,我并不是在指责你,你那样也很好,只是觉得你这样,更好,更好……”
无论庄常曦如何,姜听渊待她倒是始终热切而真诚,庄常曦心中生出一点暖意,微笑道:“你也很好。”
她只是想礼尚往来一下,谁料姜听渊连耳朵都红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挠着头突然转身就跑了,一边跑一边道:“我……我先去找吕将军!”
庄常曦茫然地望着他的背影,正好两个侍女经过,庄常曦抓住她们,道:“去给穆王准备些温水,替他擦拭身子。”
那两个侍女立刻应了,应了之后,却不立刻去做,而是推推搡搡的,两人脸颊都有些红,庄常曦莫名其妙,突然担心她们是罗烈的人,于是往前假意走了几步,又在拐角处停了下来。
她听见其中一个侍女道:“既然有幸能伺候王爷……”
“你这丫头。”另一个侍女着急道,“王爷是什么人,也是我们能肖想的?”
“那可不一定,王爷如今病重,我们耐心照料,指不定……”
“王爷性子那样冷,丝毫不近女色,你还是别做春秋大梦了。”
“哎呀,你怎么连想也不敢想?到时候咱们擦身子的时候——”
庄常曦听的面红耳赤,实在是受不了了,从转角出来,几乎是要指着这两个侍女破口大骂:“你们在胡说八道什么?!”
那两个侍女没料到庄常曦居然没走,都吓得立刻跪下,庄常曦抚着胸口深呼吸了两下,最后只道:“罢了,你们去给我端温水来,准备好赶紧毛巾,本宫……我自己来!”
她实在是生气,差点自称本宫了,那两个侍女唯唯诺诺地应下,庄常曦又快速地先去梳洗了一番,再领着两个宫女去了容景谦的房间。
他闭着眼睛,像是又睡过去了,庄常曦让侍女将水盆和毛巾放下,将人先赶了出来,又呆坐在椅子上,对着容景谦发愁。
昨天那军医说了,要清理伤口,可是她也清理不来啊?
算了,要不然还是让姜听渊或者华君远来……
庄常曦想了想,重新站起来,容景谦却悠悠地睁开眼看着她,又看了一眼旁边的水盆。
庄常曦还来不及说话,他便两眼一闭,道:“劳烦你了。”
容景谦何尝对她说过劳烦你了,庄常曦一滞,只能硬着头皮道:“也没什么……那两个侍女指望通过照料你,登门入室呢……我想着,怎么也不能让这样的女人当穆王妃吧……”
她皱着眉头,都不敢掀开轻轻盖在容景谦身上的棉被,一边嘴里随便叨叨着,容景谦却扯了扯嘴角。
庄常曦一顿,疑惑道:“你笑什么?听着还挺开心的,难道……我应该让那两个侍女来照料你?”
她倒是忘记了,容景谦也是个男人,但凡是个男人……
容景谦正色道:“哪两个侍女?让人赶出府吧。”
庄常曦硬着头皮扯住容景谦身上的被子,一把掀开,眼睛又下意识闭上了,嘴里却道:“那倒也不必……”
容景谦道:“你闭着眼,如何替我擦身子?”
庄常曦只好勉强将眼睛撑出一条缝隙,隐约能看见容景谦身上的伤口,她颤巍巍地用温水打湿了毛巾,轻轻擦拭容景谦的手臂,他的手臂线条极其流畅,因常年握刀枪,结实有力,但肤色却没有裸露在外的地方那么黑,还是颇为白皙,庄常曦擦了一会儿,注意力就变了,她嘀咕道:“你还真白。”
容景谦瞥她一眼:“嗯?”
他虽然病恹恹的,但到底是一张俊脸,这样的身材,这样的脸,这样的身份,也难怪只是让侍女擦个身子就浮想联翩了。
庄常曦想了想,道:“你若是不想沾惹桃花,也罢,我每日来帮你擦身子。”
容景谦神色微动,庄常曦又道:“反正吧,其他女人我不清楚,我肯定是对你毫无念想的,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的弟弟,你放心就行!”
她说完,自己都觉得颇为感动,容景谦却面无表情道:“我与你丝毫没有血缘关系。”
庄常曦道:“可是,你现在对我来说,就是我唯一的亲人……”
容景谦突然侧了侧身,不许她的毛巾再碰到自己,可他伤的厉害,自己也发出了一声闷哼,庄常曦只好道:“喂!你就这么讨厌我啊?!行行行,你不是我的弟弟,你是我的恩公,行了吧?!”
容景谦斜眼看着她,庄常曦闷闷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才被翠儿所伤,于情于理,是我欠你的,恩公,您就躺好吧!”
庄常曦这声恩公喊的半是真心半是嘲讽,可容景谦却还真重新躺好了,甚至看起来颇为满意:“恩公?嗯。”
他伤的太重,说完这句话,又很快闭上眼睛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