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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艾瑟尔让宁宁做好准备去义诊帮忙, 但事实上, 宁宁一直在艾瑟尔府安分地呆了两天。宁宁帮艾德里恩处理账目, 艾德里恩则空出空给她讲课,说贵族家谱和去义诊时应该知道的一些礼仪。宁宁既然打定了主意帮艾瑟尔,那她也就不对这种事情那么排斥。换句话说, 既然宁宁现在没有办法与圣殿大骑士撕扯开来, 她不如换个思路,来处理这个问题。
艾瑟尔和艾德里恩都是非常温和的人,只要宁宁小心点,不受伤,不生病,处理月经的血布, 掌握好染发的时间, 她能有更多的机会攒钱,更多的渠道打听消息。只要等到春日祭以后撒姆·威登走人了, 宁宁就能更安稳地做这个计划。宁宁想着她总有一天要走的……她不可能永远待在这里,做一个圣殿大骑士的侍从。艾德里恩说:“明白了吗, 尼尼?”
宁宁回过神来说:“明白了,艾德里恩爷爷。”
她现在也和艾瑟尔一样叫他爷爷。老人微笑起来,在这间简朴的书房里唯一的奢侈大约是燃烧的熊熊壁炉, 虽然春天要来了,这是最冷的时候, 在这间石头房子里只有老弱病残, 还不能松懈。老管家笑起来, 绿眼睛很温暖。“那你复述一遍。”
宁宁站在他的书桌旁,对着那本书上的族谱低声的复述。“王室的族徽是一头金狮……”
义诊时会来往许多贵族捐款捐物,宁宁作为已经塞进去计算库存的,虽然不一定能见到这些大人物,但是也需要以防万一。反正现在她还不能出门,就这样吧。宁宁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会离开前往未知的未来,多奇妙啊,这个冬天刚开始时她吓得想连夜逃出城去,但现在她会觉得这个时刻越来越遥远。或许是为了安慰宁宁被抢劫和受伤的身心,她读书也有钱拿。宁宁每答对一个题目,艾德里恩奖励她一个铜板,宁宁可以放在她自己重新缝的小钱袋里。艾德里恩的乐趣是让宁宁将这些钱倒出来,看着她在他面前伸着手指头,一个个地数。
“尼尼今天也做得很好。”天已经晚了,老管家看看窗外,夕阳像火烧一样耀目,阴沉的云在它周围笼罩,光线向城市的那一头沉下去,形成这样一幅奇异的景象。贵族之家有足够的照明,人们的作息可以比点不起柴火和魔晶的人晚一些,但即使这样也是吃饭的时候了。艾德里恩说:“就到这里吧。”他吃力地合上书,站起来,老人年纪大了,在软椅里坐久了,站起来有点踉跄,宁宁下意识地扶了他一把。
“艾德里恩爷爷。”
他的身体很苍老,苍老而温暖。两个人都踉跄了一下。可能是天太冷,又或者是那天受到太大的刺激,宁宁其实一直觉得有点不舒服。脑子嗡嗡的,身体有点发冷。但没事,只是小感冒而已。她没有发烧,也没有像小汉斯那样昏迷卧床不起,虽然宁宁知道艾德里恩应该不会强行脱她的衣服,这个世界也不会有把脉把出男女的医生,宁宁还是希望尽量不要有这个情况。她还可以支撑。宁宁扶着桌子站稳了。艾德里恩笑起来,摸摸宁宁的头。
看,就算这样他也不觉得她生病不是吗?只是小事。老管家说:“尼尼做得很好,再给你一个铜板怎么样?”
他晃着手里沉甸甸的钱袋,每天艾德里恩就从这里拿钱奖给宁宁。宁宁赶快摇头。“这是我应该做的。”不过艾德里恩还是说:“这也是我应该做的。”他把铜币硬塞在宁宁手里,看着她那种手足无措的样子忍俊不禁。有时候宁宁会觉得他喜欢给她钱。宁宁不知道。她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慈祥和蔼的长辈都有这样的心情。又好笑、又捉弄、又温暖而调皮。
魔法怀表正好响起来。艾德里恩随手合上了说:“我们该吃饭啦。”他们出了门,往石头走廊走。艾瑟尔府每天吃饭的时间都是固定的。一名厨娘为这栋小楼烹调,劳尔大叔负责赶车和跑腿。还有几个魔法傀儡的仆人,用石头刻成的脸,每天爬上爬下地清洁、迎宾、奉茶。小楼每到晚上的时候,就感觉特别冷清。蜡烛点了起来,投射在石廊的地板上,有一点阴森的跳动,但是宁宁扶着艾德里恩走在石头上,觉得很踏实。小柔的声音响起来:“钱宁宁!”
宁宁也能平静地说:“什么事?”
小柔很是恼怒:“你今天给我买药没有?”
宁宁说:“我说过了,我找到机会,会和你说。”
“你要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机会!万一你一直找不到机会呢!”
宁宁说:“那我们就只好等春日祭后再约。”
正如艾瑟尔所想,木匠献祭的事情终于传遍了全城,或许在顶层中的某几个受不得惊吓的“人物”,那些心脏脆弱的夫人小姐,还被隐瞒着这恐怖的消息,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已经被民间传说八百个版本了。春日祭前的义诊第一次这样地蒙上一层阴影,到处人心惶惶。劳尔大叔出门采买东西,会回来告知艾德里恩和宁宁一些打听到的消息,艾瑟尔说的没错,晚上已经没什么人敢出门,劳尔大叔告诫宁宁:“大晚上别想回你那个破屋子,你这种小鬼魔鬼最爱吃!艾瑟尔大人大发慈悲让你呆在这儿,你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宁宁只有点头的份。别说给小柔买药了,她连这栋小楼都迈不出去一步。
小柔明显也是被隐瞒的一员,宁宁将这件事情告诉她的时候小柔还以为她是在骗她,在找借口好不买药。宁宁当然有充分的理由糊弄她,她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关系如何。宁宁从不信任小柔,小柔也从不信任宁宁。这样一说,当初在王宫里那样地交接药物,简直是一种奇迹。在之后第二次交集有了准备和缓冲时间以后,她们之间的恶劣关系似乎就又卷土重来。“钱宁宁你是想说话不算话吗!是我给了你药!”
宁宁在心里说:“如果我想说话不算话,我可以直接不搭理你。”小柔愤愤地说:“你别想骗我,我会去问!”第二天,她不知道从哪里问来了,又来冲宁宁兴师问罪:“你白天可以出门啊!”
“白天我要干活。”宁宁回她。小柔气得大骂她一顿“白眼狼”,然后恶狠狠地挂断通讯。
之后她们这样的话题就一直陷入这样的死循环。
其实宁宁并不是不想给小柔找药,虽然她确实不那么积极。宁宁也不知道为什么还和小柔保持着联系,就像小柔应该也不知道,为什么还会天天来找她一样。那一个小时的脑内通话,像将她们之间连接起来。……像是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知道彼此底细的,可以肆无忌惮恶语相向的坏女人。他们来到了饭厅,桌子上已经摆好简单的饭食。面包、牛奶、咸肉、干菜和甜品。真是奇怪,主食这么匮乏,甜品却能如此丰富,从布丁到烤派一应俱全。糖和蜂蜜像是不要钱一样,口味甜得能让宁宁牙齿倒掉。
桌子有些昏暗,烛油流淌着,在烛台上凝固。艾德里恩看着桌子说了一句:“奥诺德小少爷大概又不回来。”
宁宁没有说话,老管家笑着说:“现在有尼尼陪我也挺不错。”
宁宁吃完饭,打水给艾德里恩洗脸洗脚,陪老人聊一会儿,做做祷告,然后服侍他喝酒漱口睡觉。她是艾瑟尔的侍从,也是艾德里恩的学生,做这种事情天经地义。宁宁就着残水给自己也洗了一下,看着艾德里恩睡了,再端着东西出门。她的脚步顿了一下,神情疲惫的大骑士从走廊另一端走来。他的房间在最顶上,宁宁和艾德里恩的房间在二楼。艾瑟尔有时候是会走这边的楼梯,如果他想去书房。他看见宁宁,即使满面疲惫,他还是站住脚,那双蓝眼在火光中不忘对她微笑。
他说:“还没睡吗,尼尼?”
宁宁说:“艾瑟尔大人,欢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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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尚温柔的圣殿大骑士即使在这时都不忘关注宁宁的功课。他们转移到书房去做了简单的问答。
宁宁这是第一次踏入艾瑟尔的书房,和她想象的有些相似,又完全不同。书房历来都是重地,闲人免进,只有老管家艾德里恩有这个权限进入书房,为艾瑟尔打扫一些杂物。宁宁踩在冰冷的石砖上,魔法感应到人的进入,便自动燃起光亮和壁炉。猛然亮起的光线中映照出整面墙的地图,宁宁看不懂那些地势,她也很快地低下头,没有多看一眼。活的盔甲站在墙角,双眼微微一亮,另外两面墙占满了的书架,巨大的书桌上堆起了很高的羊皮纸和书本,整个房间都充满了神秘威严的气质。
魔法傀儡将牛奶放在门口,艾瑟尔拿进来。宁宁可以坐在他面前,捧着杯子喝牛奶,将这两天的课程一一交代。……宁宁也是第一次给艾瑟尔做这种报告。艾瑟尔明明看上去应该立刻去休息的样子,他竟然还有精神饶有兴趣地说:“我听艾德里恩爷爷说你答对一个问题他就奖励你一个铜板。”宁宁陷入沉默,骑士说:“你介意给我看看你的小收获吗,尼尼?”
宁宁不明白他怎么也喜欢看她的钱袋。钱袋已经有点小沉了,她掏出来,打开绳子,将袋子里的铜板倾倒在圣殿大骑士那高贵的桌子上。宁宁当着他的面给他一个一个地数:“21个。”艾瑟尔想了一会儿:“我那时在厨房看见你祈祷,用小木棍计数。”
宁宁说:“……是的,艾瑟尔大人。”
“你能再摆给我看看吗?”宁宁不明白艾瑟尔为什么突发奇想,不过他想看她就摆给他看。现在她能很坦然地做这件事,而不疑神疑鬼,胡思乱想。宁宁将铜板排列起来,5个1排。艾瑟尔微笑地看着。
“后来我私下也摆了一次。”他微笑着说:“真是神奇,你怎么能想到这个方法呢?”
宁宁说:“不知道,艾瑟尔大人。”学过乘法,“自然而然就想到了。”不过她还是给他比:“5,10,15,20。”她的手指戳在最后一个铜板上:“21。”只有宁宁这种一眼可以看出结果的天才才能这样,能够直接跳过过程,得出结果,而回过神来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艾瑟尔叹了口气地说:“把铜板收起来吧。”
艾瑟尔并不止找宁宁问功课,他也有别的事想问宁宁。“明天圣殿那儿缺人手。”听起来这真像是一种铺垫,要人送命的铺垫。要是以前宁宁保准在心里骂娘,但现在宁宁正等着出门放风的机会,不是为了趁机拿药,她也想帮助艾瑟尔。至少在自己在的时候,尽力帮助他。艾瑟尔说:“你先别急着答应,尼尼。”
今年的义诊实在波折重重。继木匠之后,又在民众间爆出了好几个诡异的病例,看着像是发热感冒,但之后体内的毒素吸取生命力,病情爆发,人便倒下,流出圣光也治不愈的脓血。——是深渊气息侵蚀了他们,在光明的领域内怎么能有恶魔作恶?圣殿虽然尽力遮掩,将这些事情盖住。但牧师本就人手不够,这些已经被诊断出没救的人,还要另外占一个地方放着,请人照顾。
即使如此,已经没人愿意来照顾他们了。魔鬼作恶的谣言甚嚣尘上,而艾瑟尔又想到他们是作为献祭的对象——那个存在圣殿中的,大胆猖狂的蠡虫,一定会对他们下手。他不能随便指定一个无辜不知情的人去照顾,那个去照顾的人又得知情、可靠、值得信任而机警,能察觉一些蛛丝马迹,向艾瑟尔报告。艾瑟尔只能想到尼尼。虽然他不希望他去,但他没有别的选择。
他说:“深渊气息不会传染,你去那儿不会受到牵连。”他又说:“这也许会很危险,如果你不愿意,可以不去。”艾瑟尔明明知道自己不应该向宁宁说这些事:“我本来不应该对你说这些……这是机密。”他有些苦笑的说,或许是自己也没人可说。或许是自己也没人可以理解。不止是圣殿,不止是王储,不止是那些在背后勾心斗角的家伙,艾瑟尔只是想要尽力保护一些人。
艾德里恩会担忧他,利昂只会服从他,艾瑟尔有种奇异的感觉,当尼尼这样在烛光下安静地捧着牛奶杯子,仰头看着他,这个孩子一直这样聪明,他似乎能够明白他心中说不出来的一些事。他也只能坐在夜晚里,将这些职责,有选择地向一个年幼的孩子吐露。艾瑟尔觉得很对不起尼尼。
“不过尼尼,你很聪明。”他叹息说:“我想你能理解,这个想法是不是特别坏?我不该将这样的责任和秘密交托给你,你还是个孩子。”
宁宁坐在艾瑟尔的对面,安静地望着他。或许骑士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神情有多么疲惫。他很累了,这样早出晚归,做那些责任又重又繁琐,永远做不完的事。多少人的性命放在他的肩上啊。宁宁问:“艾瑟尔大人,您会抓住那个人吗?”
艾瑟尔微微一愣:“当然会。”
宁宁问:“那艾瑟尔大人会保护我,还有那些病人吗?”
艾瑟尔看着她那认真的神情,那看起来真像个孩子,不像尼尼以往的成熟早慧。可他本来就是个孩子啊。他不觉有些微笑起来。宁宁是很认真的,于是骑士也认真地说:“我会保护你的,尼尼。”他说:“还有那些无辜的人。”
或许骑士自己都不知道,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神情有多么温柔。他是异人的死神,穷人的守护者,圣殿的光辉和骄傲。那双蓝眼微弯着,是“矢车菊的微笑”。宁宁想帮助这样的他,像丽莱夫人和其他所有曾经蒙受他恩泽,被他的人格魅力所感染的人一样。
“我会去照顾他们。”她的心情很平静,宁宁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会说出这种无私的话,她自己都不相信她早就准备好这样做了,为艾瑟尔做所有她能做的事,从三年前开始就如此。宁宁想,反正我要去拿药,不然钱小柔要烦死我。还有什么地方比义诊更好。她说:
“艾瑟尔大人,我相信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