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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能,韦钰不但不希望踏入卫南侯府半步,而且恨不得一把火将这座外表光鲜,内中腐烂的豪宅烧得干干净净。
然而,苦心孤诣十二年,如今局面正走向他最希望的方向,即便桀骜如他却也不得不忍。更何况卫南侯韦泰从滑州回到了这座卫南侯府,虽说让他多了不少麻烦,可总比那老东西窝在义成军节度使府中来得好对付。因此,从刑部衙门出来,他进宫之后不知所踪,一夜未归,却还是在次日辰正时分策马回到了这座根本谈不上家的府邸。
然而,丢下坐骑缰绳一进大门,他还没走几步,却发现身后大门砰然关上。不用回头,他就能想象到那几个守门的家丁如临大敌的样子。微微皱了皱眉,他哂然一笑就继续往前走去,当快到正堂时,看到一群全副武装的家丁一拥而上,团团将他围在当中,他便负手而立,冷冷说道:“你们想以下犯上吗?”
“以下犯上?他们都是父亲身边的精锐,可从来没把你这个庶子当成主子!”
随着这个声音,韦钺在几个家将的簇拥下,趾高气昂地出现在了正堂门口,居高临下看着重围之中的韦钰:“父亲已经把那个女人带到宗祠去了,你要是不想让她受苦,就放聪明一点,乖乖束手就擒,省得回头母子二人一同吃苦头。”
“哈哈哈哈!”韦钰突然纵声大笑了起来,眼见韦钺在自己的笑声中渐有恼羞成怒的迹象,他才渐渐停了下来,用讥诮的语气说道,“多少年了,还是只有这种老花样,老套路,除了仗着孝悌两个字压我,你们就拿不出别的办法了?真可怜!”
韦钺终于被撩拨得彻底炸了,他阴沉着脸重重一挥手,见那些父亲身边的精锐家丁齐齐朝着韦钰围逼了上去,他刚刚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却不料韦钰面对一个正面袭来的家丁,竟是猛地悍然出手。
饶是他同样自幼习武,却仍是只觉得眼前一花,随即竟发现原本手无寸铁的韦钰不知怎的从一个家丁手中夺了一把刀在手,右手一翻,一个漂亮的刀花逼退了侧面的三人之后,继而反身迎上了背后来敌。不过几息的功夫,当一番激战过后,韦钰再次提刀而立时,二十多名家丁能站着的只有一半人!
“反了,真是反了!”韦钺只觉得又惊又怒,尽管身边还有家将护卫,尽管韦钰并未逃脱重围,可他还是油然而生一股深深的寒意。他从前就瞧不起韦钰,甚至骂过贱种,但他却还是第一次深深体会到,这是一个疯子!
周遭的家丁们眼见受伤倒地的同伴几乎无人能够爬得起来,呻吟声不绝于耳,一个个都神经绷紧,当看到韦钰提着的刀尖上正有一滴滴血掉落在地,每一个人都不敢发出丝毫声音,就连在战场上面对敌人,他们都不曾有过如此戒惧审慎。
而身处重围之中,韦钰却笑得异常开怀:“韦小侯爷,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吧?有道是先礼后兵,要请我去宗祠,那么就好好地说一个请字,然后在前面带路,哪有先兵后礼的道理?”
“我看你还能张狂到几时!”
韦钺色厉内荏地迸出了一句,气咻咻地一甩袖子,带着几个家将转身就走。这时候,韦钺方才随手将那染血的钢刀一扔,大步跟了上去。
当他逼近那些原本围着他的家丁时,众人竟是不知不觉让出了一条路给他通行,直到看见人消失在了视线之中,他们方才慌忙开始查看地上那些倒霉的同伴。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哪怕这些家丁大多是上过战场的,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十几个倒地不起的人伤势有轻有重,轻的不过是被打晕了过去,弄醒之后晕乎了一阵又是一条好汉。可伤势重的却不是断了手筋,就是断了脚筋,甚至腰背肩肘这种最要紧的地方被刀刺穿,可以说竟是完全废了!只有当事者本人知道,这种轻重区别的待遇是为什么。刚刚动手时,他们的出手也各有轻重,韦钰竟然是甄别了对手出手程度给予还击。
谁能想到,韦泰的这个庶子竟真有如此武艺!
不紧不慢地跟在韦钺一行人身后,韦钰很满意地发现,刚刚那些家丁之中没人跟上来。知道自己痛下杀手打怕了这些家伙,他的嘴角依旧挂着那气死人的嘲讽笑容,直到远远看见宗祠时,他才不知不觉捏紧了拳头。眼见韦钺径直入内,留了那些家将在外,他丝毫没有跟过去的意思,而是就在这偌大的院子中央站住了,目光却不由得看向了宗祠两边的四字对联。
望出京兆,源自高阳。
这是韦氏一族的源流和郡望。原本是为了标榜自己,但韦钰看在眼中,却只觉得简直笑话。如今的卫南侯韦家根本就和京兆韦氏没有半点关系,不过是从军中崛起的暴发户而已,却硬是想要高攀昔日名门,纯粹往脸上贴金。就在他眯缝眼睛继续审视这八个字的时候,却只见韦泰已经匆匆出来了,一旁跟着一个憔悴苍白,畏畏缩缩的中年妇人。而韦钺仿佛耻于和那妇人同列,竟是还远离了几步。
“孽障,你好大的胆子!”
韦泰常年在外,朝中有妹妹韦贵妃和长子韦钺,从十二年前怀敬太子承睿死后,他就再没管过韦钰这个庶子。正因为如此,在他心目中,韦钰就应该一直都像之前刑部大堂上那般缄默老实,因此刚刚听了韦钺添油加醋的告状之后,他那心头怒火简直到了顶点。
韦钰淡淡地答道:“不是我胆大,是大哥奉命做事的时候,实在是太过愚蠢。既然我都已经回了这卫南侯府,他在哪里不能派人拦我,却非得在我刚进大门口就动手?不但如此,还仗着父亲调拨的那些家丁,想要我的哪条胳膊腿做纪念,我要是束手待毙,岂不是让他称心如意?”
“你这个贱种,竟还血口喷人!”韦钺简直都快气炸了,一个箭步冲到父亲身侧,气急败坏地说道,“父亲,您千万不能听他的,他这是……”
“够了!”出人意料的是,开口喝止的又是韦钰。他分外轻蔑地瞥了韦钺一眼,淡淡地说道,“我也没工夫和你斗嘴皮子。父亲开宗祠不就是为了拿出家法,好名正言顺教训我这个逆子一顿吗?那就少说废话,直接来就是了。横竖看在娘的面子上,我总不至于再让行刑的人和外间那些家丁一个下场!”
韦泰已经是脸色铁青。尽管之前高廷芳登门的那一次韦钰托词没来,而后韦钺也曾多次说过他不在东都期间,韦钰桀骜不听吩咐,可看在这个庶子先后两次救了高廷芳,而后又拿住了要毒杀徐长厚嫁祸颖王的褚万强,他也就大度地放过了这些事。可此时此刻真正直接见到韦钰这副轻慢的模样,他只觉得心头陡然而生一股杀机。
这逆子若是再放纵下去,焉知将来不是天大的祸害?更何况,只要杀了他,说不定就断了皇帝一条臂膀!
他微微眯起眼睛,斜睨了一眼两个手持家法木杖的家丁,用幅度非常小的动作点了点头,这才沉声喝道:“忤逆长上,无法无天,再不管教你,别人还以为韦家没了规矩!来人,给我扒了这孽障的上衣,打他四十杖!”
此话一出,韦钺顿时心中大喜,而韦泰身边那中年妇人,韦钰的生母琼娘却是面色惨变。她扑通跪了下来,紧紧抱着韦泰的双腿,苦苦哀求道:“侯爷,求求您开开恩,钰儿只是一时不懂事,您骂他罚他怎么都行,他这单薄的身体怎么经得起四十脊杖!侯爷……”
听到琼娘这带着哭腔的恳求,韦钰顿时遽然色变,他怒声喝道:“我还没死呢,你嚎什么丧?四十杖而已,还打不死我!”
随着这声音,在这正月末依旧凛冽的寒风中,他三两下脱去了上衣,露出了坚实的上身。只见那坟实的肌肉上,留有一道道鲜明的疤痕。看到韦泰果然对琼娘的恳求充耳不闻,而两个家丁则拎着木杖上来,他就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向来没有跪着受刑的习惯,你们有胆子便直接上来打!”
两个家丁对视一眼,一时凶光毕露,其中一个当即绕到了韦钺背后,提起木杖对准他的脊背就是重重一下。然而,下一刻他就骇然色变,却原来那木杖丝毫没有打人肉的感觉,而是仿佛如击金石,震得他手肘发麻发痛。不信邪的他又多加了几分力气,抡起木杖又是一下,可此番反弹之力竟是更大。明白了韦钰如此有恃无恐的缘由,他立时慌忙退开几步,对着韦泰叫道:“侯爷,二公子内功精深,再打下去,只怕小的木杖打断也上不了他半分。”
“好,好!”韦泰怒极反笑,见俯伏在自己脚下的琼娘按着胸口如释重负,他突然一把拎起她的头发,冷冷喝道,“韦钰,你要是不肯安安分分挨家法,那么子不教,母之过,便让你娘挨这四十杖!”
听到琼娘一声痛呼,紧跟着便一声不吭,韦钰登时牙关紧咬。看着冷酷无情的韦泰,幸灾乐祸的韦钺,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不用说这话来逼我,让他们继续,我不运功相抗便是。”
听到这话,刚刚没动手的那家丁顿时大大松了一口气,连忙抢在同伴前头,用足了力气抡着木杖便是重重挥舞了下去,随着那一声入肉闷响,韦钺的肩背上顿时留下了一条深深的血痕。然而,韦钰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反而当看到韦泰松手放了琼娘,她委顿于地,目光凄惶地看向他时,他却生出了深深的无奈。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这个生下他却根本无法保护他的女人,如果不是这个女人不肯听他的话离开卫南侯府,他又何必在这韦家受此屈辱?
一下,两下,三下……饶是韦钰多年打熬的好筋骨,可那木杖上加了暗劲,他却不能运功相抗,渐渐的额头上便是汗珠密布。可就在十几下过后,勉强保持着直立状态的他却只听得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侯爷,南平王世子和凉王来了,都已经进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