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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第九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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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听溪心中一跳, 有一瞬竟觉自己要被吸入这无垠的深渊, 不由后缩。

    少女柔嫩得宛若枝头含露藏蜜的蓓蕾,肌肤奶白腻细, 瞳仁乌黑明净, 纯澈如稚子, 内中映了他的身影。

    愈是素丝无染、纯净无暇, 愈能勾出男人心底最深、最邪的欲念。

    男人一把扣住少女小巧的下巴, 迫她抬头与他对视:“记住,下回遇事定要想到我。不要另寻旁人,更不要自己扛。这回就算了,再有下次……”他声音渐低, 没有言尽,眼眸更深。

    指腹触感柔腻细滑,娇比蕊瓣, 直如轻羽, 搔得他心下躁动。

    他及时收手。

    方才捏住的地方竟泛起红来。他实则并没用力,少女肌肤竟娇嫩至此。

    他伸手想给她揉揉, 小姑娘却已兔子似地弹跳开。

    “你做甚?还以为你在外求学回来转性了, 没想到还是从前那个德性,仗势欺人。”陆听溪气鼓鼓瞪他一眼。

    少女瞪视时, 杏眼溜圆, 明明生得粉妆玉琢, 却偏努力做出一副凶狠模样,跟儿时毫无二致。每每此时,谢思言总想起炸毛的奶猫。

    他至今都记得,小姑娘那回帮了他之后,又偷偷跑来看他,给他带吃食。当时她才六岁,看他低头不语,以为他在哭,忙伸出犹带肉窝窝的小手,一下下拍他的肩,奶声奶气鼓励他振作,还说自己是京中一霸,往后可以保护他。

    当年那种境况,会冒险来看他的怕是只有她了。

    他无论何时都忘不了那只横在他肩上的小爪子。

    “我这人心性最是如一。你不总说我不仅霸道,心眼还小,嘴巴又毒,我觉着这考语十分中肯。”

    陆听溪嘴角暗抽。那明明是寒碜他的,他怎么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你为何纠缠于此,谁解的题不是都一样……”

    “不一样。”、

    “为何?”

    “你寻了旁人帮忙便会欠人情,欠了人情则有勾缠不完的事,如今这个节骨眼儿上,少一事是一事。论起来,我也是你表哥,又与你缔盟,你问我也合情合理。”

    陆听溪默然,他说得好像有几分道理。

    商议罢上巳之行,又给他画了一张画像,陆听溪辞别离去。

    谢思言的目光牢牢钉在少女背影上,眸底有幽火窜动。

    陆听溪到得大门外时,正遇上江廓。

    江廓问她去了何处,陆听溪道:“去寻入画之景,画写生。”

    恭维她几句画技精进之流的话,江廓声音稍低:“陆老太爷的事,这几日就会有转机,出面斡旋的是户部尚书孙大人,表妹再耐心等等,上巳左右应该就有消息了。我这里先与表妹说一声,以免表妹忧思挂怀。”

    陆听溪瞥他一眼。

    这厮似乎已经开始为窃人功劳做准备了。

    江廓又说自己那里有几样别巧的点心,一会儿给她送去一些,陆听溪直道不必。

    绕过影壁,二人分开。江廓目送陆听溪的软轿往内院去,眼神晦暗不明。

    他那日去谢家实则只打探到了些许风声,并无有用的消息。随后他又跑了几家,依旧收获不大。但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的手下偶然间发现户部尚书孙懿德秘密会客,他费了好大劲才探查到孙懿德打算出面斡旋陆家之事。

    陆家既然不会倒,他就不必撇清关系了,他还真有些舍不下陆听溪。

    他觉得他可以钻个空子,告诉陆家人,是他劝得孙懿德出山。他看出孙懿德无意揽功,那么他只要说服孙大人帮忙,这事便可成。

    他揣测这位孙大人是出于对朝局的考量才肯出手,和他没有利益冲突,可以一赌。

    他近来已开始筹备了。

    不揽下这份功劳,他很难娶到陆听溪。陆听溪是长房夫妇的掌上明珠,娶不到陆听溪,他不可能得到陆家的全力帮持。他家中兄弟多,他若再不好生为自己谋划,这辈子何时才能熬出头?

    待他娶了陆听溪,纵然陆家发现被诓,木已成舟,陆家也是无可奈何。

    另有件事,他也一直在查。如若这桩事坐实……将来哪怕陆家发现被骗,也不敢吱声。

    鹭起居书房里,杨顺见世子面上始终水静无波,颇觉诧异。世子听闻江廓近来举动可疑,怎半点不急?难道不怕那厮作妖?

    谢思言正在摆弄陆听溪给他画的肖像。陆听溪为他画的画像,裱起来才好。

    以象牙紫竹为杆,以珊瑚玛瑙为轴,以云缎精绫包边,她画多少他裱多少。

    只是不能再跟什么糕饼果子糖摆在一处了。

    “退下吧。继续盯着江廓,有事报我知道。”

    才将画像收起,就有小厮来传话说国公爷让他过去说话。

    谢思言微哂,他爹心里总惦记他的亲事,这怕是想让他上巳节那日去相看姑娘。他可没工夫。

    近傍皇城的景丰胡同内,桃杏盛放。

    沈惟钦望着面前待开的西府海棠,又往池子里抛了把鱼食。

    李氏见儿子半晌不语,急道:“你不去左家解释也成,上巳那日,你往城北的大隆福寺去一趟,母妃打探到,左家女眷往年上巳惯常是往那里进香的。你见着左姑娘,说几句软和话,你模样生得好,见今学识也有了,左姑娘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未必不会回心转意。”

    “不去。”

    李氏气得拿指头隔空戳他:“你是想气死我!娘把路都给你铺得好好的,你说毁就毁!”

    她这儿子两月前得了一场大病,药石无灵,她几乎哭死过去,日夜求神拜佛。不知是否她诚意感动上苍,后头她儿子居然又醒了。这之后,儿子就古古怪怪的,连蛐蛐儿也不斗了,竟开始专心举业了。不过两月光景,进益神速,宗学里的先生说她儿子怕是举人也考得。

    儿子因祸得福,她觉着是神灵垂怜他们母子。她不过是郡王府的次妃,儿子先前又不成器,母子两个都不得郡王待见,在府中处境艰难。后头郡王没了,府中嫡长子——阿钦的嫡兄沈惟裕承袭了武陵王的爵位。沈惟裕厌憎他们母子已久,府里更没了他们的立足之地,她公爹楚王更是不管这些事。

    她想起早年她娘家与左家有些交情,曾口头定过娃娃亲,这便急急带着儿子赴京议亲。议了亲,去宫里报过,便能过礼了。

    她和阿钦如今都还住在武陵王府,她不想镇日看人脸色,打算等阿钦和左婵成婚后就搬出去。适逢新政,宗室子弟也能科举入仕,等儿子考出个名堂来,再让左家在官场搭把手,还怕日子不好过?

    她打算得好,但架不住儿子给她拆台。她和儿子并非同日入京,后来才知她儿子办的好事。如今想来,儿子当时根本就是故意为之,否则若真想结亲,哪会说出那等话。

    李氏想想自己的不易,悲从中来,拉着儿子哭道:“娘可只你一个儿子,往后就指着你过活了,你为何跟娘过不去……”

    “闭嘴!”沈惟钦突然冷声道。

    他到底忘了什么事,到底是什么人,任他想得头疼欲裂,仍是记不起。

    李氏吓得一哆嗦,她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儿子。

    “上巳节我会出门,但不是去见左婵,只是散心。再就是,我不会娶她,母亲不必再提。”言罢,沈惟钦转身离去。

    上巳节前一日,陆听溪去给祖母请安时,没瞧见二婶刘氏,问了祖母,方知刘氏称病未来。

    翌日,陆家众人结伴动身。

    陆家的转机终于到来,诚如陆听溪梦境预示的那般,上巳节前孙懿德出面斡旋。

    陆老太太本不愿出来,但听闻此讯,心中稍宽,欲去庙里还愿,遂同行。

    陆家此番轻车简从,女眷分坐两辆马车,老太太和三个儿媳乘一辆,府上五位姑娘乘一辆马车。

    陆听芝仍对那天害得陆听溪被邱先生罚站耿耿于怀。她当时本想站出来为小堂妹担责的,但小堂妹暗里抛了个眼色,她怕自己弄巧成拙,只好作罢。

    “不成,我还是过意不去,等待会儿到庙里,我多给佛祖磕几个头,保佑淘淘……”陆听芝卡住,扯扯堂妹的衣袖,“诶,淘淘有什么心愿?”

    陆听溪道:“祖父平安归来。”心愿只有一个,近来要做的事倒是不少。

    “除此之外呢?”陆听芝突然凑近,揶揄道,“比方说,找个如意郎君?”

    陆听溪惦记着她与谢思言的计划,正巧车队停下休整,起身:“听说祖母那里有糖蒸酥酪,我去蹭一碗。”

    等陆听溪下去,陆听惠掩口轻笑:“五妹妹莫不是羞赧了吧?”陆听溪那个性子,根本不会为自家婚事谋算,还不是要靠着她大伯父大伯母操心。姑娘家还是要自己多为自己打算,哪能全靠爹娘。若手段高明,入了一等豪门公子的眼,高嫁也不是难事。

    女孩家会投胎只管前头十几年,后面大半辈子要想过得风光,还得会嫁。

    陆听惠见无人搭腔,自己还被大姐眼含警告瞪了一下,讨个没趣,悻悻闭嘴。

    陆听溪正被陆老太太拉着说话。

    “真是没想到,孙大人会出手。”

    陆老太太至今想起仍觉不可思议:“孙大人还告诉你父亲说你祖父性命无虞,只是被人扣下了,锦衣卫自会寻见人。”

    陆听溪却知道,孙大人背后另有其人。

    刘氏陪坐一旁,神思不属。

    陆听溪眼角余光扫她一眼,将话岔开。

    老太太还愿之处是大隆福寺。抵达后,陆听溪顺势搀住祖母:“我不跟三姐她们走一处。三姐方才打趣我,我跑了,如今过去,少不得一番调笑。”

    陆老太太看着嘟嘴的孙女,轻点她额头:“你个皮猴,也有今日!”

    一众仆妇簇拥下,祖孙两个说笑着往山门去。

    谢思言扫了眼撒了满地的茉莉花蕾,又看向气呼呼的少女。

    脸上一丝红晕也无,这是根本没把他当男人。

    怕是在小姑娘心里,他还是那个儿时总无端欺负她的讨厌鬼,只是个头更高了而已。

    “回头赔你。”就是把整个山头的茉莉花都薅光了赔你也成。

    他抬头,少女几步跳开,紧紧护住自己的小篮子。

    “陆老太爷找着了,正在归京路上。”

    陆听溪一怔,忙问祖父如何了。

    “性命无虞,但颠沛受惊总是免不了的。老爷子是南下赈灾的,差事没办完便没了踪影,回京后必会被弹劾失职之过,甚至还会被说成是办不了差事故意演了一出戏以避问罪。若就此定罪,就不止是官位不保那样简单了。”

    “不过,我已辗转查到雇匪劫扣老爷子的是哪个了,只要赶在老爷子被锦衣卫送回京之前拿到证据,就能证明老爷子是被人设计,进而脱罪。所以要尽快取证。”

    陆听溪担忧道:“可祖父办差不利是事实,当真能脱罪?”

    “可以将功抵过,”谢思言看着她,“你可曾想过,老爷子为何有此一劫?”

    他道:“老爷子可能查到了什么。”

    “我是来与你说接下来要做的事的,”男人朝少女招招手,“过来,离得太远,我说话费劲。”

    少女纹丝不动:“你说吧,我耳朵不背。”

    男人一步上前,又堵了少女的路:“董家老太爷庆寿那日,你也要去,届时宾客纷至,你要在女眷堆里配合我,并为自家避祸。”

    陆听溪怔住:“劫扣祖父的是董家的人?”

    “不是,但那人会在董家老太爷做寿那日出现。那人担心东窗事发,预备好了一出戏,打算祸水东引。等事成,陆家那边再拿出先前吕氏的供词,差不多能为老太爷脱罪。”

    谢思言将计策细细说与她听。陆听溪问他为何帮她取证,谢思言道:“我自有考量。”

    男人热息拂耳,低醇喉音灌击耳鼓,引人心尖颤抖。

    陆听溪这才惊觉两人距离过近,撤步退开些。

    男人的目光在她身上绕了几圈才起身。

    陆听溪仍想知道缘由,再问,谢思言道:“跟上回一样,你是在协助我,只不过结果是互利的。”

    “陆家此番若能安度险关,大半是孙懿德的功劳。我只想借机查清一些事,顺道剪除几个对家。”

    陆听溪点头,仰头跟他恳挚道谢。不论他的初衷是什么,终究是帮了她。

    谢思言听她言谢,似乎有些烦躁。他侧头盯着远处的峦嶂流水,忽道:“往后不必跟我道谢。”

    他又想与她说沈安以死设局的事,一阵人声传来。

    陆听溪听出了甘松的声音,一凛,忙跟谢思言道别。挎着小篮子跑出几步,又扭过头:“还欠着你八张肖像,下回寻机继续补。”

    少女步伐轻盈,谢思言总觉她跑起来兔子一样。

    他原地踱了几步。

    江廓是千方百计挟恩求报,他却是千方百计地撇清,唯恐她谢他。

    谢思言回来时,杨顺发现他脸色不大好看,捡了他爱听的说:“董家老爷子寿宴不远了。”很快又能再见到陆姑娘了。

    谢思言在车厢里坐定,忽而掀起湘竹帘:“去备些茉莉香片来。福建、金华、苏州、四川四地的花茶都要,四川的花茶要以蒙顶山绿茶为茶坯,窨制五次以上的。”

    杨顺一怔,这四个地方是茉莉花茶的主产地,蒙顶山更是盛产名茶,世子就爱喝蒙顶山的万春银叶。那窨制五次以上的可都是顶级花茶,世子爷这是要备礼送人?

    他正要应诺,却又见世子摆手。

    “罢了,我亲自跑一趟。”

    隔日,陆听溪随兄长出门买要做寿礼的古画。

    挑好画,她转去采买小食。陆修业看她挑得慢,让她好生拣选,自己去附近买几样男子的配饰。

    陆听溪选罢让伙计包好,想起银钱都在陆修业身上,只好等着陆修业回来给银子。

    她原地等了一刻钟左右,也没瞧见陆修业的人影,出去寻陆修业的丫鬟也未回,她跟伙计大眼瞪小眼,正觉尴尬,忽听伙计笑道:“那位可是令兄?”

    陆听溪回头一望,发现并非陆修业。

    这伙计方才没见过陆修业,如今见有男子入了铺子朝她走来,便以为那是她兄长。

    永定侯世子孔纶生得风姿俊秀,上前彬彬施礼,颇为落落。见陆听溪未有动作,他笑道;“表妹不识得我了?我便是那个挡了表妹画树的隔房表哥。”

    谢思言从香片铺子出来,迎头就遇见了表兄董博延。

    董博延便出身谢家四门亲家董家,是京师出了名的纨绔,吊儿郎当惯了,谢思言离京求学的这一两年,让董博延忘记了这个表弟的可怖,瞧见谢思言怀里两个精致的描金退光匣子,上前道:“这是给老爷子备的寿礼?我家那老爷子不爱喝花茶,说那是姑娘家……”

    谢思言一记冷眼掷来,董博延心头一凛,把后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他脸皮厚,赔笑几句,又壮着胆子跟上去:“有件事还望表弟帮我一帮,我实是没法子了。”

    董家和谢家有渊源,但因谢家的超然地位,以及谢思言本人的强势,董家人在外头还能摆摆谱,到了谢思言跟前就成了软脚蟹。

    董博延自顾自道:“陆家那位五姑娘,表弟可还记得?”

    “自打有一回见了那小美人,我这心里就猫抓猫挠的。如今陆家不是遇上麻烦事儿了吗?我就忖着,看能不能顺势弄个媳妇回来。但我打听了才知,有高僧说她十五之前不宜定亲,你说邪乎不邪乎?”

    “哎,你说会不会是有人故意使坏,自己娶不到陆姑娘,就使了这么个损招儿拦着陆姑娘成婚,缺德不缺德啊。”

    “我还听说近来遣媒去陆家求娶陆姑娘的子弟都倒了霉,这会不会也是……”

    谢思言忽而转头,看了杨顺一眼。

    杨顺顿时会意,一挥手,后头随行的护卫架起董博延就走。

    董博延挣扎着喊:“表弟千万记得届时来赴寿宴啊,你离京日久,好些人都惦记你……”

    杨顺心道,好些人惦记世子不假,但董博延约莫主要是想提一提他妹妹,只是街面上人多,不好直言罢了。

    这位董家小姐一心觉着自己嫁入国公府大有希望,挖空心思往世子身边凑。

    谢思言怀里两个匣子内装着他刚买的几罐花茶,匣子是铺子的掌柜亲自预备的。京师最贵的茶叶铺子预备的自然是上好的描金退光漆红木匣,只谢思言看来看去始终觉着这匣子不好看。

    正思量回去换个什么匣子好,一眼望见正相攀谈的陆听溪和孔纶,转头疾步径去。

    杨顺只觉世子那气势,活像是要去捉奸,连忙跟上。

    孔纶眼角瞥见谢思言,朝陆听溪笑道:“我还要赶去府上拜会,待会儿表妹回了,我再让人将各位表妹的礼分送出去。”言罢,行礼离去。

    陆听溪转头看孔纶的背影。孔纶今日是要去陆家拜会,据他说是为了她二婶刘氏之事,不知是怎么个说法。

    “看什么呢?”

    陆听溪耳中陡然灌入这一道清冷男声,讶异回头,施了礼,道:“世子怎在此?”

    谢思言眸中暗色风云几涌,道:“我要往韦弦书院就学,出来采买些零碎。”

    陆听溪不由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