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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当今皇上登基一十八年,虽说一直在后宫耕耘上尽心尽力,但是为政也尚算勤勉。

    至少在这十八年里,朝廷从没出过什么大乱子。

    当今颇通帝王之术,对于臣下,他的手段从来是张弛有度。

    对于女人和孩子,他则要温柔多了。

    所以在顾湄眼里,如果除去元光帝皇帝的身份,他就是个脾气较好的小老头。

    还挺容易相处。

    在胖猫眼里,也是这样。

    元光帝来到万安宫以后,没讲究什么帝王排场,他与熙妃十几载的情分了,熙妃是个知冷热的人,对帝王的喜好一向摸得清楚。

    奴才们早将元光帝爱吃的菜布好了。

    熙妃宫里的小厨房做甜点是一绝,这回沾了皇上的光,连“橘橘”这只肥猫,也都分了半碗牛乳。

    这是顾湄被抱来宫里以后,头回这么开心。

    要知道,熙妃宫里的人对她的粮食把控比薛向陵还严。

    因为仙去的太后很爱养些猫猫狗狗,所以如今的后宫,不止熙妃一家养了狸奴,为了方便驯养,宫里特地鼓捣了个猫狗房出来。

    顾湄不止晚上睡那儿,连吃喝拉撒都是受专人管理的。

    一点为猫的自由都没有了。

    若不是元光帝瞧小猫崽那眼巴巴望着他吃饭的样子实在可怜,顾湄连这半碗牛乳都分不到。

    用完膳后,熙妃将无关紧要的宫人遣下去,只留了几个贴身的,待元光帝说体己话。

    顾湄因为表现乖觉,也被网开一面留了下来。

    它的牛乳还没喝完呢。

    这是当了猫后,首次吃人类的食物,顾湄就像是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先稀罕地用鼻子凑到碗边,耸着鼻尖闻了半天。

    它咽了口香喷喷的哈喇子,伸出小舌头试探性地舔了舔。

    醇香的牛乳味儿直逼喉咙口。

    顾湄乐淘淘地眯起眼睛。

    它舔掉胡须上沾着的白渣子,更舍不得一口将碗里的东西喝干净了。

    另一头,元光帝已经拉起熙妃调养得当的手,两人旁若无人地说着私房话。

    “朕打算宣南阳明天入宫。”元光帝靠在椅子上,他下巴上蓄着微须。

    赵邦长得与其父颇为相似。

    元光帝同样是剑眉星眼,只不过比起赵邦的活泛跳脱,元光帝堂堂帝王之尊,自然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威仪。

    正埋头喝牛乳的猫听到“南阳”二字,不可避免地抬起了那颗大头。

    元光帝轻握住熙妃的手,他道:“今日散朝,朕特地将顾伯言留下来,问了他家闺女的事。”

    熙妃轻声道:“顾大人说了什么?湄儿比邦儿小不了几岁,她从前常进宫来,不瞒皇上,臣妾也很担心她的病情。”

    元光帝摇了摇头,他微微叹声气:“听他的意思,那丫头怕是不好。”

    “朕听闻,南阳这些日子几乎都没合过眼,人也消瘦了许多,”想起自己那苦命的侄女,元光帝不禁感慨道,“敬达只南阳一个嫡女。前些天,他还专门入宫一趟,求朕救他的女儿和外孙。”

    熙妃一愣:“睿王爷亲自入宫,找的皇上吗?”

    “是啊,”元光帝抄起桌边微凉的茶喝了口,那茶水滚进肚子里,便是凉透的,他怪不是滋味地说,“这些年,敬达的身子骨越发不如从前,便是今年守岁,他也告病未来。”

    “如今因为儿孙,他又操着一把老骨头,四处活动,”元光帝叹道,“朕这位皇弟,早些年为朕吃了不少苦,朕实在不忍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朕已经让张柳住在顾府上,小丫头但凡有什么意外,他好方便照应。”

    张柳是太医院的两大院判之一,太医院院使已年老。

    众所周知,张柳是元光帝看好的下一届太医院院使的继任人。

    顾湄记得,她当初被治好瘟疫后醒来,确实是这位张太医在身边开的药方子,只不知,原来竟还有这么多内情。

    想到外公和母亲曾为自己这么操劳,顾湄便没了什么吃东西的心情。

    它将小碗推到一边,双眼无精打采地。

    连耳朵都弯成了一个郁闷的形状。

    熙妃道:“有这么多人为湄儿担心,上天若真有好生之德,必然也舍不得将她夺走。”

    元光帝摇摇头。

    他虽然每年也会出宫祈福,但是做到他这一步,早已没那么笃信上天。

    他道:“朕宣了南阳明天进宫,你与她一向交好,多劝劝她。”

    “是,臣妾会的。”

    许是觉得这个话题太过压抑,熙妃笑着指了指地上的肥猫崽:“中午用膳时,您还觉得这猫是贪小厨房一口吃的,皇上现在看看,中午的那碗牛乳,它还没喝完呢。”

    听到他们在议论自己,顾湄有气无力地瞟了一眼过去,

    明显失去了往日的生机。

    元光帝道:“这猫倒是有趣,瞧着有几分机灵,从何处寻来的?”

    熙妃笑笑:“是邦儿派人送来的。他那日从淮阳侯府回来,与臣妾说,淮阳侯新得了一只狸奴,臣妾便提了一嘴,没成想,这孩子一直记着。”

    记个头。

    顾湄挠了挠耳朵。

    元光帝听她不动声色地提起赵邦,便道:“邦儿是个有心的。”

    熙妃于是不竭余力地继续说起了自己两个儿子。

    当然,作为多年宠妃,熙妃不会傻到直接夸“邦儿如何如何好”。

    她的两个孩子,正好一头一尾。

    一个居长,一个居末,一个顶天立地,另外一个呢,正好分去帝王的注意和宠爱。

    在中宫无后的今天,熙妃的儿子是最有可能登上帝位的,哪怕是拥有威名赫赫的娘家的惠妃,也不得不矮了一头。

    顾湄倒是对这些后宫争斗没有兴趣。

    南阳郡主虽和熙妃一派更为交好,但顾湄她爹顾伯言,坐的是最重要的九门提督位置。

    对任何一个皇子都不能产生一点点的偏向性。

    否则,麻烦可就大了。

    顾湄只是在想。

    娘明天要进宫来,她好想娘了呢。

    因为想到南阳郡主,顾湄眼里终于出现了点光彩。

    它的眼珠乌溜溜地,怪讨人喜欢。

    元光帝注意到这点。

    为了这只讨喜的狸奴,他今夜也宿在了熙妃宫里。

    顾湄则不得不谄媚地,被人进行了一系列的捏脸、揉头等操作。

    幸好临睡前,它被人抱去了猫狗房,否则顾湄这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还得身不由己地听床角。

    那场景会多脸红心跳啊……

    第二日,南阳郡主果然进了宫来。

    南阳郡主是睿王的小女儿,岁数刚过三张,却在辈分上吃了大亏。

    她既叫皇上一声“伯父”,按理便是与熙妃的儿子赵邦同辈。

    只是熙妃从前未出阁时,还与南阳郡主玩到一处去过,加上熙妃也并不是正统的皇后,所以两人倒没论辈分。

    按照品级相互见了礼。

    南阳郡主刚在椅凳上坐下,便感觉脚下有一堆毛团向自己跑了来。

    为了遮住眼下那两团浓重的淤青,南阳郡主今日进宫特地梳了妆。

    白净的脸庞虽因胭脂而多了抹艳色,神情却仍然掩不住虚弱和无力。

    看到顾湄。

    南阳郡主笑笑:“娘娘什么时候也开始养这些可爱的玩意儿了。”

    “寿平出嫁以后,我这宫里便越发寂寞,”熙妃道,“这是邦儿从外头抱来的。”

    南阳郡主的眼角轻轻抽动一下:“娘娘这一生,有儿有女,真正的福禄双全。”

    “郡主何尝不是。”熙妃走到南阳郡主身前。

    小猫崽子还蹲在南阳郡主脚边儿,时不时伸出小爪子挠挠南阳郡主的腿。

    熙妃道:“皇上昨日特地来找我,着我好生劝劝你。”

    “湄儿那丫头,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熙妃满面不忍,“儿女都是身上割下来的肉,郡主的心思,我焉能不懂。”

    一提到女儿,南阳郡主的脸梢便不禁发白。

    这多日来,顾湄从未醒过,反倒是南阳郡主,从别处耳闻了颇多遭受瘟疫的病人不治身亡的消息。

    她泣道:“娘娘既懂,就该明白,为人母的心情。我知道皇上与娘娘都是一番好意,只是湄儿不好,我如何能放心地下。”

    “郡主不仅有女儿,还有儿子,有爹。”熙妃让奴婢上了条热毛巾来,见南阳郡主已经哭花了妆,她亲自替南阳郡主拭脸。

    “前些日子睿王爷进宫,他为了湄儿的事情也费了不少心,我瞧见他,头发都快花白了。”

    “郡主再为湄儿操心,多少要保重自身,否则让睿王心里如何能安呢。”

    说起老父,南阳郡主便更是一阵凄惶。

    她是睿王唯一的嫡出血脉,睿王妃早便不在了,睿王在早先的储位之争中伤及了根本,无法再有子嗣。

    睿王这一脉,日后只能从皇室旁支中过继子孙。

    这也是南阳郡主如此受帝王厚待的原因之一。

    南阳郡主掏出手绢拭泪:“连累父王为我操心,的确是我不孝。”

    熙妃见她还肯听劝,心稍才踏实一些:“郡主还挂记着睿王爷便好。昨日我听皇上说,宫中太医已经在钻研瘟疫的病情了,湄儿从小就是有福之人,你放心,她定能熬过这关。”

    南阳郡主心里仍是没有个准头,她恹恹地应了声,算是作答。

    脚边那只小猫崽子却还在不知疲惫地攀着南阳郡主的腿。

    南阳郡主半弯下腰,将那小小的东西抱进了自己手掌里头。

    小猫崽的眼珠子又圆又亮,在南阳郡主看过来时,还噙着水润润的光。

    饶是南阳郡主情绪不佳,也被这家伙哄得心头一暖。

    她诚恳道:“着实有几分可人。”

    熙妃见橘橘双眼发亮,还毫不见外地蹭着南阳郡主的掌心,便打算做个顺水人情:“这狸奴来了宫里几天,倒是头次这般乖巧,许是与你有缘。”

    “不如郡主,将它抱回府上养着罢。”

    熙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