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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气氛很是凝滞,最后还是那一干参奏卫渡远的文官耐不住先开了口。
“陛下,卫渡远言语中污蔑老臣,竟是丝毫瞧我们不起的模样,我们也是为了大昱这天下啊!”
这老臣是个文官,向来死守那些个繁文缛节,他说话时花白胡子一颤一颤的,就差声泪俱下了。
柳园觉着差不多了,这时候才出来道:“卫小将军是此次平乱的功臣,虽说平日里看着是纨绔了些,但也不过是面上的,其实为人很是周到,儿臣不信他对老臣会有不敬之心。”
那老臣冷哼一声:“老臣看他就是个浪荡纨绔子,对自己父母尚且不知感恩,呼来喝去,遑论他人!”
“我的儿子对我们夫妻俩呼来喝去的我怎么不知道?不知大人是如何得知的?我儿子常年征战,之前又回家为自己母亲守孝了,不知大人是如何得知我的家事的?”
卫磐句句犀利,步步紧逼,那位大臣顿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丁大人看了卫磐一眼,接着质问道:“难不成大人私自窥探朝廷命官的家宅之事?大人是位言官,自诩高风亮节,竟还做这等事情,说的话又如何能让人信服呢?”
皇上大怒,将太监端上来的药直接摔到了地上:“行了,既是误会便也罢了。至于那用余家针法绣的衣裳,既不拿来穿,只烧了就是。另,再罚他三个月的俸禄便是了。”
几位状告卫渡远的臣子还欲再说什么,可见皇上说完这一长串话后猛地咳嗽起来,面色更是不虞,他们便不敢再拿此事来说了。
待人都走了,皇上神色更是不好了:“你这是做什么?竟为他说话。”
柳园没直接答话,而是先说起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儿臣记得父皇以前最为喜爱寿春公主的,如今怎地又不宠她了?”
“宠她?嫁入夫家,她便是夫家的人了,哪里是能宠得起来的?何况还生了她兄长之事,指不定她怎么怨怪朕呢。”
皇上被宫人扶着艰难地坐了起来,任卫渡远一勺一勺地喂他喝药,待喝完一碗药,他这才接着道:“朕这也是为你铺路啊,你看看,现今镇北将军府手中握了多少兵士?”
“谁都无法与之匹敌。”皇上又是猛地一阵咳嗽,待缓过一阵劲儿来,才道,“朕现今算是看清楚了,朕是没多少日子了,纵然朕想再活些日子。”
柳园对皇上这临死之言并未多大感触,只觉这人讽刺异常,临了了难不成还指望自己给他多少父子之间的温情?
“父皇说的哪里话?父皇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是天潢贵胄,总会熬过去的。待好了,儿臣也就放心了。”
不论心中如何想法,他面上功夫还是要做的。
“儿臣是相信镇北将军府并无异心的,毕竟还有皇姐在其中作用,总也不至于越过了去。父皇放心吧,儿臣会想法子的。”
卫渡远从天牢出来那日,是余锦瑟和卫磐亲自去接的。
见人出来了,余锦瑟几步上前将披风给他披上了:“天儿愈发凉了,快披上吧。”
卫渡远帮余锦瑟闪着腰,细心地将余锦瑟的腰给托住了,待人将披风带子给自己系好他才改为揽住她的腰。
卫磐见状,笑道:“快回吧,公主月份大了,我们就没让她来,她可想你了,成日里念叨着。”
“好。”卫磐转身的那一刻卫渡远看见了他后脑上的几缕白头发,不觉一阵恍然,突然什么都释怀了,笑了笑,道,“爹。”
卫磐身形一震,生怕这是一个梦,不敢置信地回头看着卫渡远,见他也正笑望着自己,这才觉出这不是梦。
“我还以为这辈子都听不到你叫我一声爹了,我想,你没那么恨我,肯同我好好说两句话就好了。”
余锦瑟心中激荡,脸上笑容更是真切了几分,嗫嚅半晌,终是鼓起勇气道:“爹,你说的什么话啊?以后,渡远不单可以好好同你说话,还能陪你一起练武呢。”
卫磐很是激动,连连点头:“对,以后我们一家人好好过。”
在这种时候,卫渡远不免想起了小六,声音也低沉了几分:“小六呢?”
听闻此言,锦瑟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弭无踪:“没了。”
卫渡远只觉这消息不啻于晴天霹雳,喉结上下滚动了几圈,这才冲破重重阻碍到了嘴边:“怎么会?我还没看到他最后一面……”
“柳……”余锦瑟话到嘴边又改了口,“将小六火化了,该是小六的遗愿,现今他还将小六的骨灰带在身边。殿下本想亲自来接你的,可为了避人口舌也就只能作罢。”
“我明白,我会小心的,你先跟着爹回去吧。”见锦瑟点了头,卫渡远又看向卫磐,“爹,还得劳烦你同公主说一声,就说我已无碍,让她不要太过牵挂了,晚些时候我再去看她。”
卫渡远将人送走后就独自往顺亲王府去了,他没有走正门,而是绕到一处僻静的小巷,然后悄无声息地翻墙而入。
他不知道的是正在熟悉王府的容颜正巧看见了他进来,她带着的陪嫁丫鬟本欲做声,却是被她给阻了。
那丫鬟不明所以,她这才解释道:“我可以拿此事做文章,就说王府的守卫守护不力,又能给自己立了威信,但若是我现今就将事儿给捅破,必然让大家都下不来台,殿下也会厌弃我。”
“而我在给府中一干人等训话的时候说就不一样了,这样又保全了殿下同卫小将军的情谊,又让殿下记着我的好。”
那陪嫁丫鬟听了这话,恍然大悟,直呼容嫣考虑周到。她不知道的是她到底是低估了两人的情谊,也高估了自己的地位。
柳园在见到卫渡远时一丝惊讶也无,只转身将人引进了自己屋子。
卫渡远抱着装有小六骨灰的白瓷罐絮絮说了许多话,又是好一番道歉才将其交给了柳园,见他将其在床头放置好这才作罢。
他想了许久,也只是轻拍了拍柳园的肩,沉声道:“兄弟,会好的。”
“会好的……”他苦笑了声,“只是我再也不会有那种胸中充盈的感觉了,再也……不会觉着只是看着这个人在自己面前笑着就很满足了……”
卫渡远没说话,只听着柳园说,他知道他不需要自己的安慰,他只要听着就好了。
果不其然,就这一会儿柳园自己就从这种低沉的情绪中抽身出来了,笑着道:“行啦,成日里兄弟兄弟的,说来你还得叫我一声皇叔。成日里就叫你们大哥嫂子的,乱了辈分了啊!”
卫渡远将手一把搭在柳园肩头,嬉皮笑脸道:“都当了这么多年兄弟了,还说这些做什么?大哥、嫂子都叫了,也不差这两嘴。”
“死皮赖脸的,尽占我便宜。”
两人又说了许多话,卫渡远觉着时辰不早了也就翻墙离开了。
送走卫渡远后,管家就来柳园院儿里了。柳园脸上笑意不在,淡声问道:“何事?”
管家立时将方才的事儿都说了。
原来,容嫣还真是打算在王府来个下马威了。
柳园冷笑一声:“她还真是着急啊,这么想要管家的权利,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说着他就往正厅去了,他倒要看看她打算如何在这王府内立住脚跟。
“殿下,太子妃毕竟是定国公的嫡孙女,又是皇上赐婚,你……”
管家知道柳园的脾性,更是将事情看得分明,自从小公子去后他们的殿下是愈发狠厉了,显得很是薄情。
他现今就只想着卫渡远和余锦瑟能时常来这儿多走走,也只有在他们两夫妻面前他才能稍稍露出些笑容来。
柳园似笑非笑地看了眼管家,径自往前走着,这才慢悠悠道:“我能拿她如何?”
他不得不娶她,然后不得不看着小六就这样离开他,什么都无能为力。
他到得正厅,就听容嫣还在训话,大抵是在说随便什么人都能翻墙进王府之事。
此事她虽说得对,但柳园不乐意见这人拿捏着女主人的姿态,况且这些个护卫大多是他自己培养出来的,都是些有眼力见儿的,个个都是被他敲打足了的,谁还不晓得见着卫渡远翻墙不必拦?
“是本宫吩咐的。”
容嫣听柳园如此说不禁愣了一瞬,但很快又反应过来,随着众人一起行了个礼。
“太子妃,这是本宫的吩咐,卫渡远来了,不必拦。太子妃既嫁进了我顺亲王府就要守我顺亲王府的规矩。”
柳园说话的语调很是平淡,却是不容人反驳。
容嫣本欲再辩解,见到柳园决绝的侧脸却突然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能垂首称是。
她一抬头就见柳园打算离开了,她只觉委屈至极,在此刻终是耐不住了,急急追上他道:“殿下。”
柳园顿住脚步,回头看着她。
她愈发委屈,眼眶子霎时红了,咬了咬嘴唇,终是下定决心。
“殿下,容嫣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你到如今都不愿正眼看一眼我?”
余锦瑟看着容嫣执拗的双眼,想着这女子也不过是任性了些、自作聪明了些,其实也是什么都不知情的,如今她也不过是要个答案罢了,给她又何妨?
“有时候你并没有做错任何事,但有些人不是你的注定便不是你的。”说到此处,他眼中染上了浓重的悲哀,抬眼看着天际似是在透过云层看着什么人。
容嫣霎时明白自己渴望的琴瑟和鸣没有了,自己的夫君一辈子也不会回头看自己一眼。
最后柳园向她保证会护她周全,让她一辈子衣食无忧的话她都没能听进去,她只是呆呆地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想,她从一开始就该清楚的,这人迎娶她都不愿拿主院作为新房,哪里又是真心要娶她?
此时,不知何处吹来了一阵风,冷入骨,冻得人全身僵硬不得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