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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员外的府宅就在大街西尽头,几代经营不断吞并左邻右舍,到如今已有二十多亩地的规模。从门前的白月江中引出一条水渠直通府内,即可以行船又提供了活水。
府门刷着油亮亮的黑漆,左右门联上写的是“顺雨调风龙气象锦山绣水凤文章”,读来颇有几分雅意和气势。
傅柔嘉站在门外,只朝府宅里望了一眼便微微冷笑。
金府之中影影绰绰有一蓬灰白色的仇怨暴戾之气凝聚不散,显然是有冤魂厉魄在暗中作祟。想来那位金三公子的病症必定与此有关,金府中人肉眼凡胎识不出鬼气,只当是身染重疾。
但白云观的玄真道人亦是修仙之士,理应能够瞧出一点端倪才对,却何以给金员外出了嫁娶冲喜这么个馊主意?
傅柔嘉跟随众人走进金府,单等稍后看陆叶的笑话。
她能察觉到金府之中鬼气积郁,修为更高一筹的陈法虎和陈斗鱼自然早有所觉,但两人显然都有意保持沉默,只看陆叶如何救人。
众人绕过影壁,金员外和白云观的玄真道长从前厅之中迎将出来,金圣笑忙作引荐。
等听说三位道人是来自悬天观的嫡传弟子时,金员外还没怎么着,那原本神情倨傲仙姿出尘的玄真道长蓦然双腿一软噗通跪地,颤声道:“小道不知三位悬天观真人驾临,罪该万死!”
金员外惊骇道:“观主,您、您这是……”
金圣笑上了点年纪,反应却不慢,赶忙一扯东家的袍服,跟着跪了下来道:“小老儿有眼无珠,怠慢了三位真人,死罪死罪!”
金员外稀里糊涂地在金圣笑身旁跪下,嘴巴一张一合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
庭院里的丫鬟,还有那三个跟着金圣笑去抓青丫的仆从,瞧见自家的老爷和管家都跪了,黑压压地跟着跪倒一片。
陈法虎将玄真道人和金员外、金圣笑一一搀起,和颜悦色道:“不必如此,诸位请起。”
金员外战战兢兢地站直身体,到现在还没搞明白悬天观究竟是何方神圣,有多大的来头。但看玄真道人满脸赔笑卑躬屈膝地陪在陈法虎身后两三步远,脑子里总算转过点儿弯来,大起胆子恳求道:“犬子光祖身染恶疾性命垂危,还请三位真人出手救我儿一命,小老儿结草衔环无以为报,愿送上黄金百两就当是香火钱。”
傅柔嘉生硬道:“你拜错人了,那边一位陆公子才是当世神医,贫道几个不过是来凑个热闹。”
区区黄金百两就想驱使悬天观嫡传弟子,莫非这土老财当天下二十一宗门是开医馆药铺的?
这不是矫情,而是仙人子弟必须的身价,洪荒天下大门派莫不如此。当然,虔诚人家奉献川资抑或香火钱一般也不白拿,说不得要与东家结个善缘,将来万一遇事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也是应有之义。
金员外哪里懂得这些仙家规矩,可怜巴巴地看向玄真道长,指望着他能够帮自己说几句好话。
玄真道长显然不是傻子,他巴结逢迎还来不及,又怎会替后者说话无端触怒傅柔嘉等人,脸往旁边一转权当看不见。
金圣笑察言观色,忙道:“诸位仙长,陆公子,快请前厅用茶稍歇。”
陆叶婉拒道:“救人要紧。”
当下金员外做梦一般领着众人进了内宅,来到一座跨院里。
陆叶悄悄功聚双目仔细察看,跨院中的阴森之气格外浓郁,影影绰绰可见一道道灰白色的鬼气悬浮在空中,尤其是正屋里阴冷森寒格外浓重。
他也不着急进去,先在院里转了一圈观运望气。
玄真道长面露诧异之色,心想这少年显然不是悬天观弟子,也不晓得在哪家仙门修行,看他步罡踏斗举手投足的样子,竟是深谙个中真意的高手。
越是这样,他心里越是发凉,左顾右盼两眼乱晃。
傅柔嘉冷眼旁观,也不提醒陆叶,存心要看好戏。
陆叶四下看好心里已经有数,掏出两张仙符吩咐道:“金管家,麻烦你一左一右贴到院门上。”
金管家接过仙符,依言照办。
玄真道长目光闪烁不定,笑呵呵试探道:“陆公子,杀鸡何必用牛刀?”
陆叶深深看了玄真道长一眼,微笑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金员外推门入屋道:“大伙儿往里请。”
陈斗鱼立在原地不动,道:“我不进去了。”
陈法虎颔首道:“屋里地方不大,也用不着这么多人,我们在院子里等着。”
傅柔嘉道:“陆公子,贫道想亲眼见识你的回春妙手,不反对吧?”
陆叶举步入内,给个傅柔嘉一个后脑勺道:“你自便。”
青丫尽管心里害怕,却还是亦步亦趋地跟随入屋,把陆叶当作了自己的护身符。
金圣笑站在门口问玄真道人道:“观主,您不进去么?”
玄真道人面若寒冰摇头道:“贫道在此静候佳音。”
这时候金员外已将陆叶、傅柔嘉和青丫引入里屋,让在房里伺候的丫鬟将帐帘挑起。
青丫忽地缩了脖子道:“好冷!”
金员外讶异道:“不会啊,这屋里一直烧着炭盆。”
陆叶却是明白不过,青丫的资质有异常人,能够敏锐感应到屋中弥漫的鬼气,却误以为是寒冷。
他柔声道:“你要是怕冷,不妨到院子里站着,我一会儿就好。”
青丫使劲摇头,打死她也不愿意离开陆叶半步。
陆叶走到床前,就见一个二十余岁骨瘦如柴的年轻人躺在病榻上,气若游丝昏迷不醒,灰败的脸上布满丝丝缕缕的阴森鬼气,双颊深深凹陷嘴唇发青。
陆叶翻起年轻人的眼皮看了看,又伸手搭上他的左腕脉搏,一股阴冷的鬼气登时涌到,像针芒般攒刺他的指尖。
陆叶放开年轻人的手腕,吩咐道:“打一碗清水。”
金员外眼巴巴瞅着陆叶焦虑道:“陆公子,犬子可还有救?”
陆叶看向金员外,问道:“玄真道长没有告诉你么,令郎并非得了什么不治之症,而是被冤魂厉魄缠身,日夜吸食体内纯阳之气,以至于油尽灯枯性命不保?”
金员外吃了惊,脸上表情不似作伪,失声道:“没有啊,这、这怎么可能?小老儿一贯积善行德,是远近闻名的积善人家,怎会有恶鬼索命?”
陆叶从丫鬟手里接过盛满清水的大碗,从须弥空间里又取出一张仙符攥在指尖,朝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年轻人说道:“你是自己乖乖走出来,还是要我用请的?”
“呜——”门户紧闭的房屋里遽然刮起一道阴风,将桌上的火烛吹灭。
青丫“啊”地尖叫一声贴到陆叶身后,金员外等人也是骇然变色双腿发软,慌忙叫道:“有鬼!”
只见一团灰白色的雾气从年轻人的天庭冒出,如烟似缕风驰电掣穿透窗户纸逃向院外。
没等众人回过神来,院子里银光怒张如有雷霆轰鸣,紧跟着传来一记少女的惊呼。
“呜”的声,那束逃出去的灰白色雾气去而复返,又遁入屋中,化作一道女子的淡淡身影,满脸怨毒瞪视陆叶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害我?”
陆叶放下碗道:“这话我正想问你,为何要害人?”
青丫躲在陆叶身后,大着胆子露出半张脸观瞧女鬼,见她豆蔻年华容貌姣好,却有些眼熟。
猛听金员外失声叫道:“你、你是铁匠铺老孙家的婉丫头!”
女鬼咬牙切齿怒视金员外,回答道:“不错,我就是被你儿子害死的那个婉丫头!”
“胡说!”金员外叫道:“你莫要血口喷人,光祖饱读诗书品行端正,何曾害过你?反倒是你居心恶毒谋害我儿,是何道理?陆公子,求你快快做法,收了这女鬼!”
陆叶不慌不忙在床边的太师椅里坐下,道:“不着急,是非曲直,总要让这位孙姑娘说上几句。”
孙婉哼道:“有什么好说的,金光祖就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他花言巧语骗了我的身子,又害怕丑行败露耽误了他的功名,竟趁夜晚幽会之时将我推入江中。金启善,你敢说此事你毫不知情?!”
金员外勃然大怒道:“你、你这小贱人!陆公子,休要听她胡言乱语,定是这丫头水性杨花勾引我儿不成,羞恼之下跳江自尽……”
“呸!”孙婉瞠目道:“我溺水时已有四个月的身孕,你们金家禽兽不如,竟连自己的骨血也要坑害!”
“你、你怀了我家光祖的骨血?”
陆叶嘿然一笑道:“金员外,原来金家是如此积善的?”
金员外回过神来还想争辩,正碰上陆叶迎面射来的鄙夷目光,不由得老泪纵横仰天长叹道:“造孽啊,这是报应,报应!”
陆叶不理金员外哭天抢地的表演,问孙婉道:“你含冤而死,找金光祖报仇本天经地义。但为何要撺掇白云观主抓来青丫,祸害无辜之人?”
“砰!”房门打开,玄真道人站在门外面色惨白,涩声道:“此事与婉儿无关,都是我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