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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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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说完,裹紧披风,转头就要走,十七岁的少年郎却不甘心,上前一步逼问:“你想要的,终究只有权势,是吗?那这几年又算什么?”

    少女背对着少年,没有动,也没有回答。

    “连你要和别人定亲,我都是听我阿娘说的,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少女仍旧没有回头,却终于出声打断他:“你不是都知道吗?否则你来找我,怎会第一句就是叫我等你去考进士?”

    少年一颗火热的心终于彻底冷了下去。

    是啊,他知道的,他早就知道这个相伴长大的少女,绝不肯嫁给一个白身。

    少年自知生父早逝、没有家族可为依傍,这几年便加倍刻苦的学文习武,想早日考取进士、走上仕途,也好向她家提亲。

    他以为他们之间是有默契的,却没想到她等不及,或者说,她等的原本就不是他。

    可是如果她从一开始等的,就是张敏中这样的世家公子,那自己到底又算什么?聊胜于无的消遣吗?

    “还有,堂堂七尺男儿,不想着建功立业,令世人仰望,反而在意自己在旁人心里算什么,你不羞,我都替你羞得慌!”

    少女说完最后一句,身影随之消失在薄雾中。

    少年还想追上去,却突觉呼吸困难,猛然惊醒,眼前却是一张熟悉而欠揍的脸孔。

    “终于醒了。”脸孔的主人宋敞,笑嘻嘻收回自己捏着对方鼻子的手,“做得什么梦啊?两条眉毛都皱成死结了!我跟你说,你再这样下去,眉心早晚会有我祖父那样的沟壑!”

    付彦之先伸腿踹了此人一脚,才慢慢坐起身,揉了揉脸,“谁放你进来的?”

    宋敞依旧笑嘻嘻,不但不回答,还问道:“你昨日在宫城值夜了?”

    睡得不好,加上没做什么好梦,还被此人叫醒、明知故问,付彦之心情实在很差,就只回了俩字:“废话!”外加一脚飞踢。

    “啧,鳏夫就是火气大!”宋敞跳起来躲开,“近日天下太平,值宿宫中,也不过就是呼呼大睡,用得着回家了还补眠嘛?是不是夜里有什么烦恼,睡不着啊?”

    付彦之深吸口气,才把当场砍了此人的心按捺住,问:“你有事吗?”

    宋敞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敢回“没事”,这位好友肯定直接把自己扔到大街上,从此拒绝他登堂入室,所以宋敞老老实实回道:“有事啊!”

    付彦之仰头看他,用眼神表达“有事你还不快说”。

    “我问你,休沐那天,你干嘛去了?”宋敞原地坐下,一副升堂问案的架势。

    付彦之收回目光,扬声叫人伺候他起床更衣。

    “哎哎哎,你还没回答我呢!”宋敞不甘,抗议。

    付彦之不理他,眼见侍女端着水盆进来,宋敞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退出内寝,到外面付彦之书房等他——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

    宋敞本来就不是一个有耐性的人,又被付彦之晾了这么久,早忘了什么是旁敲侧击,直接拉着好友问:“你是不是去见了徐国夫人?”

    付彦之拨开他的手,“干卿何事?”

    “……”宋敞追着他到书案前,“你是不是健忘?我上次就跟你说过,圣上对徐国夫人有意!”

    付彦之在书案后坐下,拿起新收到的家信,一边拆一边问:“与我何干?”

    宋敞:“……”他一瞬间有点怀疑自己听说的消息,“不是我六叔受鸿胪卿之托,为你们说合亲事,你们才见面的吗?”

    宋敞的六叔叫宋谈,任光禄少卿,和宋敞一样,是个性情爽朗的人,和谁都能说得上话。不过就算如此,宋家一家上下也没想到,宋谈能和京中新贵、苏贵妃的亲哥哥苏耀卿有交情,还帮徐国夫人说亲!

    “我祖父不知从哪里听说此事,把六叔叫过去好一通教训!我一开始还撺掇我爹去求情,我爹瞥我一眼,问,‘你知道你六叔给徐国夫人说合的是谁?’我当然不知啊,结果我爹说是你!”

    宋敞说到最后,一拍书案:“而你还真去见了!你说,你是不是失心疯了?”

    付彦之看着信,头都不抬道:“谁说不是呢?”

    “你还不承认……”宋敞教训好友到一半,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付彦之抬眸,脸上终于有了点儿笑容:“我父母要进京了。”

    “啊?”这话题跳跃得太快,宋敞实在没跟上,“哦,恭喜。不过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付彦之低头重读家信,难得好声好气的回答:“没有。”

    宋敞:“……”

    他激动半天,热出一身汗,正主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宋敞终于泄气,转头去竹席上坐下,灌了自己两杯茶。

    付彦之重读完家信,依原样仔细折好,再抬头时,才发现宋敞坐在那里生闷气,他不由笑了笑,问:“相公没罚六叔吧?”

    “明知故问。”宋敞哼道,“六叔又不是我,祖父顶多教训他几句,叫他少和鸿胪卿往来罢了。”

    “其实鸿胪卿为人不错,温和宽厚,淡泊名利,六叔和他往来,也没什么不好。”

    “你怎知道?他现在可是林益丰的座上宾!”

    付彦之立刻皱眉:“子高,慎言!”

    宋敞字子高——他有点不服气,却也没有再说。

    只因他口中的“林益丰”,其实是当朝另一位宰相林思裕——益丰是宰相的表字,不是宋敞能直呼的。

    “不管怎样,捧高踩低的,并非鸿胪卿。”付彦之见好友悻悻然,就又补了一句。

    宋敞纳闷:“你说得如此笃定,难道你以前就认得鸿胪卿?对了,鸿胪卿早前住在洪州,你当年入京时,好像也是从洪州来的……”

    “你记性倒好。”付彦之打断他。

    宋敞笑了,“这是我唯一的长处。”然后迅雷不及掩耳的问,“这么说来,你与徐国夫人也是旧识了?”

    付彦之:“来人,送客!”

    宋敞一跃而起:“还真的是啊!那怪不得你明知道……还要去见她了!难道徐国夫人真如传闻一般,是个不输苏贵妃的美人?连你付舍人都为美色所迷……”

    “你是自己走,还是我让人把你请出去?”

    宋敞不理他的威胁,凑过来追问:“你们见面谈得怎么样?我听六叔的意思,亲事是苏家主动提起的,这事细想有些蹊跷啊,明明宫里都说,苏贵妃想把徐国夫人引荐给……”

    “平康坊李秋娘的住所,嫂嫂还不知道吧?”付彦之突然问。

    宋敞:“……你还是人么?”

    “取决于你。”付彦之潇洒的抬起右手,冲好友比划了一下。

    宋敞怒目以对:“告辞!”

    付彦之含笑作答:“不送。”

    宋敞拂袖离去,付彦之叫书童进来研墨裁纸,打算给父母回信。然而等书童研好墨、裁好信笺,他脑子里想的始终都还是宋敞那句:“这事细想有些蹊跷啊,明明宫里都说,苏贵妃想把徐国夫人引荐给……”

    是啊,这事确实奇怪。他最初听宋谈提亲事时就疑惑过,甚至差点向宋谈求证,宋敞所言是否为真。

    宫中佳丽三千,圣上却只有一个,苏贵妃想把同样美貌却孤身一人的姐姐引荐给圣上,帮自己固宠,并不算什么奇事,毕竟本朝就有先例。

    奇怪的是苏家其他人的态度。就算苏阮自己不愿意,苏贵妃既然有这个意思,此举又对苏家有利无害,苏耀卿和苏铃为何如此心急,操持苏阮的婚事?这不等于明着违抗苏贵妃么?

    苏贵妃略有同感。

    抛开什么都不知道的兄长苏耀卿不提,大姐这段时日的表现,确实出乎她的意料。

    “我原先总觉着大姐只顾夫家,从来不管我们,没想到她这次这么有心。”苏贵妃等苏阮说完当年事,便接过梳子,一边帮她绾发,一边劝慰。

    “她说得也有道理。你当年弃薛彦而就张敏中,是形势所逼,没有办法,如今咱们可还有什么好顾忌的?难得你和薛彦有缘重逢,不若把话说开,再续前缘……”

    “孽缘罢了。我宁愿此生都不再见。”

    苏阮语意十分决绝,苏贵妃大为惊诧:“怎么?难道还有什么别的、过不去的事吗?”

    没等苏阮回答,有女官到门外回禀:“娘娘,圣上往清凉殿来了。”

    “知道了。”苏贵妃答应一声,叫女官退下,回头看向镜子里的姐姐,打趣道,“难道你想进宫陪我不成?”

    苏阮脸色本就不好看,听了这句,顿时更难看了。

    “阿筝,你为何如此?”她终于还是问出口。

    苏家三姐妹都以乐器命名,苏贵妃闺名苏筝,不过,家里人习惯叫她三娘,只有母亲和二姐才会偶尔唤她“阿筝”,跟她说几句体己话。

    听见久违的称呼,苏贵妃将下巴垫在姐姐右肩上,与苏阮头挨着头说:“因为圣上很好啊。”

    苏阮猜度着问:“因为圣上待你很好,所以你想分给我,就像小时候分好东西一样?”

    苏贵妃笑起来:“不只是这样。其实我是先看出圣上对阿姐不同,换了别人,我肯定要嫉妒、要恼恨的,但因为是你,我就觉着也没什么不好。你这些年的辛苦,也该有个圣上这样知情识趣的人来抚慰……”

    苏阮看着镜子里小妹的眼睛,打断她说:“我不用。真的,阿筝,你已经给我,我想要的一切了!权势,自由,没有比这两样更好的东西!”

    苏贵妃似懂非懂的,苏阮想好好说给她听,前面却已经传来人声,显然是圣上到了。她只得先说关键的:“而且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圣上的荣宠,宫中无人不想,你一旦露出放松之态,只怕无数人以为有机可乘!”

    “她们想也白想!”苏贵妃笑着直起身,“阿姐放心吧,我又不傻,因为是你,我才肯的,旁人也就发发梦吧!”

    苏阮想强调自己不要,苏贵妃接着又说:“不过你不愿意,那只好算了。我去迎圣上,你慢慢梳妆。”说完她叫了个宫女进来给苏阮挽髻,嘱咐宫女用新制的簪钗,然后才往中堂去。

    和最亲密的二姐把话谈开,让苏贵妃脚步格外轻快。她嘴角含笑,转进中堂,刚要说话,却见大姐苏铃和圣上并肩站在落地屏风前,也不知他们之前谈了什么,苏铃正仰头看着圣上,眸中满是钦慕赞叹之色。

    苏贵妃脚步不由一顿,脸上笑容淡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