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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阮一夜好眠,早上起来,听见外面淅淅沥沥的,又多一层惊喜:“下雨了?我说夜里怎么睡得这么凉爽!”
“后半夜下的。”侍女绿蕊一边服侍她穿衣,一边轻声细语解释,“下得不大,但慢悠悠下了三个时辰,差不多下透了。”
“真好。”苏阮感叹,“没误农时。”
另一个侍女朱蕾端着水盆进来,笑道:“我们夫人真是菩萨心肠,连农时都操心呢!”
苏阮一笑:“国以农为本,怎能不操心?”
她一扫前几日的阴霾情绪,侍女们都是贴身侍候的,对这种变化最清楚不过,便都凑趣哄着她说话,一时问早膳菜色,一时又问娘娘新赏的屏风摆在哪儿。
苏阮不知屏风一事的前情,回到家才听说小妹赐给她和大姐一人一架屏风,但她那时醉眼朦胧,也没顾得上,这会儿便说:“先抬中堂去,等我用过膳,去看看再说。”
说完娘娘赏赐,苏阮难免回想起昨日圣上的许诺,却越想越不对劲,等收拾好吃完饭,她也顾不上看屏风了,叫人撑着伞服侍她去找大姐。
苏铃倒是正看着人摆屏风,身边还跟着二女儿玉娘,娘俩看见苏阮冒雨而来,都有些意外。
“大姐,我有话跟你说。”苏阮顾不上别的,拉着苏铃就往内室走,“玉娘你先玩着,一会儿姨母有好东西给你。”
苏铃莫名其妙:“你干什么,着急忙慌的?”
苏阮拉着苏铃到内室窗边,看着里外都没人,才低声说:“大姐,我们是不是上当了?”
苏铃一脸懵:“上什么当?”
“圣上说给我挑个服紫的公卿,我刚刚才醒过味来,放眼朝中,三品以上服紫的公卿,除了我阿兄,有低于四十岁的吗?”
苏铃扑哧笑出来:“你才想明白么?”
苏阮:“……大姐早就明白了?”
苏铃摇头轻叹:“你啊,昨日定是光顾着高兴圣上松口,没想其他了吧?我跟你说,服紫的公卿,不单年纪大,还妻妾成群、儿孙满堂呢!你要是不明白这个,能从五品官里挑付彦之吗?”
“……”苏阮无言以对。
苏铃看她一副泄气模样,又安慰她:“你也不用这样,圣上的许诺,最要紧之处原也不在这里。难道你还真指望圣上给你挑夫婿不成?”
也对!她原本高兴的也是圣上松口表态,只要有这句话,她身上套着的无形枷锁就不复存在,“还是大姐看得明白,我这就去找梅娘,让她再帮我留意几个差不多的。”
看苏阮说着就要走,苏铃忙一把拉住她:“你做什么风风火火的?也不至于这么急吧?外面还下雨呢!”
“哎呀,大姐你不知道,我见了付……之后,梅娘来问消息,我心绪不佳,也没好好和她说话,我怕她多想,还是派个车去接她来,好好同她解释一番。”
“跟她用得着么?你肯用她,她就求之不得了。”苏铃语气轻蔑。
“阿姐!”苏阮露出不太赞同之色,“大伯至少没对我们家落井下石,梅娘也不是那等坏心肠的人。我是觉得,亏欠过我们的,就当他们死了、绝不往来。反过来,既然往来了,就是正儿八经的亲戚,盛气凌人没什么意思。”
梅娘是苏阮大伯的女儿,苏阮父亲与她大伯是异母兄弟,年纪差距也大,苏阮大伯进京谋官时,她父亲才六七岁,因此两兄弟情分淡薄。
后来苏阮祖父过世,苏阮父亲依附舅兄,与大房断了音信,直到苏阮他们进京,才与那边有了些往来。
“行吧,你大度,随你的意。反正我懒得理会他们。”
苏铃说着往外走,苏阮跟在她旁边,先前的急切倒被苏家族里的事压下去了,“阿兄有没有跟你说,他近来收了一箱子蜀州老家来的信。”
“他从小就不爱和我说话,难道现在会改?”
苏阮失笑:“还不是你总欺负他!我可记着,阿兄耳朵后面有道疤,就是阿姐你把他推倒磕的。”
苏铃瞪她一眼:“少胡说,那疤早没了!再说娘为这事,罚我抄了一个月书,你怎么不提?”
说这话时,她们已经回到堂中,苏阮就笑着冲外甥女说:“玉娘你听听,你娘多有出息,现在还记着当初挨罚的事呢!”
玉娘今年十三岁,身量刚抽条儿,有了点少女的亭亭玉立。她样貌肖似苏家人,眉清目秀,肤色白腻,一看就知将来准是个美人。
她听见姨母调侃母亲,并不搭腔,只笑眯眯的问好。
苏阮挺喜欢这个乖巧的外甥女,就伸手摸摸她头顶双鬟,道:“走吧,跟姨母去玩,姨母有好东西给你,别叫你娘看见。”
玉娘回头看向母亲,苏铃嗤笑道:“快去快去!不把你姨母的宝贝搬空,不许回来。”
玉娘就笑嘻嘻的跟着苏阮回去,小半个时辰后,捧着个首饰匣子回来给母亲看,“姨母说,这是娘娘昨日赏的,叫我随便挑。我觉着我年纪小,好些都戴不了,就挑了两支钗,但姨母说,现在戴不了,过两年就能戴了,让我先收着。”
苏铃看了一眼就愣住,因为女儿摆出来的,竟是一套镶红宝石首饰,比昨日苏贵妃头上戴的还艳丽。
“姨母还说,这宝石是西域来的,平常不易得……”
苏铃回神,不想再看,对女儿说:“你姨母说的没错,确实是难得的宝贝,好好收起来吧。”
玉娘却说:“孩儿又不出门,也戴不着,不若阿娘留着吧?”
这一句无心之语,却正正戳在了苏铃心窝子上——想敲打她,才给她一座“看厌了”的屏风,还不忘带二娘的份,真正新得的珍贵首饰,却连瞧都不给她瞧一眼,偷偷全给了二娘。
她这位贵妃小妹,还真是把远近亲疏分得很清楚呢!
“阿娘?”玉娘见母亲神色奇异,有点不解,“你不喜欢吗?”
苏铃深吸口气,压下胸中不平,勉强笑道:“娘年纪大了,戴不出去,还是我儿留着,他日做嫁妆……”说到此处,她看着女儿粉嫩面容,心中突地一动。
玉娘不知母亲心思,被母亲说的不好意思,低头嘀咕:“阿娘说什么呢……”
苏铃笑了笑:“好,不说,不说。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梅姨去了?”
“嗯,姨母说有事和梅姨谈,叫我改日再去玩。阿娘,姨母最近是有什么心事吗?”
“她啊……”苏铃转头看向窗外,声音极低的说,“也没什么,就是想嫁人想疯了。”
一墙之隔的徐国夫人府里,苏阮也正对梅娘这么调侃自己,“你是不是觉得我想嫁人想疯了?”
梅娘笑着连连摆手:“怎么会?想嫁人有什么错了?再说你这个年纪,也确实得抓紧一点,若是一切顺利,今年年底能成亲,三十岁之前还来得及三年抱俩……”
苏阮忍不住啐她:“呸!总是好好说着话,就没正行,我看你小时候是挨打挨得少了!”
梅娘直叫冤枉:“这怎么是没正行?繁衍子嗣,可是最正经不过的大事了!你算算是不是,年底成婚,最快也得明年年底才能生第一胎……”
“你还说!”
苏阮绕过几案去胳肢梅娘,梅娘笑着讨饶:“我错了错了,不说了,徐国夫人饶了妾身吧!”
苏阮这才作罢,理理衣裳,坐正说道:“那你这里可还有别的人选?”
梅娘扶了扶簪钗,笑道:“那怎么能没有!不过,这个人提起来,我怕你不高兴。”
“为何?说来听听。”
“因他就是那个害我们看错人的罪魁祸首。”梅娘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你和我说了咱们看错人的事后,我回去就问你姐夫,怎会有人骑付舍人的白马回永乐坊。你姐夫也纳闷,想办法打听了一下,你猜怎么着?”
“快说,别卖关子!”苏阮丢了一回人,自然也想知道原因。
“原来前些日子,宋相公的孙子宋九郎,巡察河北道完毕,回京复命,闲来无事,特意驾车去接了付舍人。正巧,咱们今天要说的这位赵培刚赵郎中,那日无车马代步,他也住永乐坊,付舍人便把马借他骑一程,再让小厮牵回家去。”
苏阮听得有点糊涂:“宋九郎?我阿兄好像就是找的宋相公之子传话,好像是光禄少卿。”
“唔,那不是一房的。宋九郎大名好像叫宋敞,是宋相公次子之子。他原本任中书舍人,不知怎么得罪了林相公,就给贬为监察御史,派去巡察河北道了。他与付舍人十分要好——你记得吧,付舍人中进士,宋相公正是主考。”
当然记得,这事她还给苏铃讲过一遍,苏阮有点悻悻:“那你说得不对,罪魁祸首不是赵郎中,是这位宋御史才对!”
梅娘一琢磨,点头:“还真是。不过宋御史家中有妻子,还是位有名的将门虎女……”
“哎呀,谁问他家世了?不提他们,说说赵郎中。”
“好好好。赵郎中啊,论家世比……更显赫,是开国功臣之后,家里也累世为官,祖父终于幽州刺史任上,父亲如今也位在刺史。他在家排行第五,今年二十有八,原配妻子难产没的,差不多有一年了。留下一女一男两个孩子,长女八岁,长子四岁。”
梅娘看苏阮听着听着蹙起了眉,就说:“我原本也是顾虑这两个孩子,才没首推赵郎中。其实他与你姐夫倒有些交情。”
苏阮确实对给别人养孩子,没什么兴趣,尤其大的都八岁了,就问:“还有别的人选吗?”
“另外一个,论人品是没得挑,孩子也只有个妾室生的女儿,不过……”梅娘面色有点小心翼翼,“我不知你介不介意……”
“介意什么?有话直说。”梅娘一向直爽,少见这般吞吞吐吐的模样,苏阮觉得没什么不好说的,就给她个定心丸,让她直说。
哪想到梅娘说的竟是:“那我就直说了,这人是宜春公主的驸马!”
苏阮想都不想:“不行!”
宜春公主是圣上的女儿,虽然已经故去了,但叫她嫁给圣上的女婿,她怎么可能不介意?而且她没记错的话,宜春公主的驸马本来就是圣上的外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