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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日知闭上眼睛,思考了半晌,这才睁开眼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开始准备答卷。
李日知决定还是实话实话比较好,大唐国力增强,百姓安居乐业,这是事实,在这个事实里面,武皇后确实是起了很大的作用,这是谁也无法否定的!
那么,实话实说好了,不需要夸张什么的!
李日知前段时间在坊间学习处理百姓纠纷时,得到了些经验,也知道民间百姓想的是什么,所以他便从民间百姓写起,从下往上写,最后一直延伸到了泰山封禅的高度上去。
李日知写的很慢,时间来得及,没必要写的很快,他又不想提前交卷子,这个风头他可不想出,也没有必要去出!
士子们在答题,而上面的考官却是在观察他们,这次的考官有好几个,也不光是吏部的,其它部的官员都有,士子们现在参加的考试在这个时代叫做省试,尚书省主持的考试,所以只要是尚书省的官员,只要品阶相当,那理论上是有资格当考官的,只是不能当主考官而已。
主考官只能由吏部的考功员外郎担任,唐明皇之后改由礼部侍郎当主考官,但那是几十年之后的事了,现在还是吏部的考功员外郎当主考官,而考功员外郎的大上司,便是吏部侍郎。
吏部侍郎马致远,此时便在国子监中,不过,他不是来当考官的,他只是来“路过”一下,毕竟科考复试不是小事,考功员外郎品阶太低,有时候可能会镇不住某些士子,所以他便来了,要是哪个士子敢支棱毛儿,那就由他来出手教训一番。
得罪考功员外郎没啥,大不了这科不考了,但要是得罪了吏部侍郎,那就是非常有啥了,后果相当严重,甚至会连累家人的。
马致远六十多岁了,以他的年纪及阅历,基本上他还是能把现任的吏部尚书给熬到告老还乡的,现在的吏部尚书比他大好几岁呢,马上就七十了,也该告老还乡了,只要吏部尚书一回乡,那他就能顶上去。
马致远很清楚,当宰相他这辈子是没啥指望了,但当上吏部天官的可能性还是极大的,当然,别人也是清楚这点的,所以几乎没谁敢得罪他,马致远在吏部说话相当管用,绝对的实权派。
马致远,致远两字取自诸葛亮的《诫子书》,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所以马致远平时算是比较安静的,不太爱说话,但淡泊对他来讲就是扯淡了,别看年纪不小,升官之心却是火热的。
士子们在大堂里答题,马致远轻轻地走到了门口,站在一根粗大的红柱之旁,往大堂里望去。
这次士子里面有一个叫李日知的,马致远是看了名单之后知道的,他前些日子接到了家里的书信,孙子马绍季被害,他相当的伤心,案子被一个叫李日知的士子给破了,这也算是慰祭了孙子的在天之灵,所以马致远还是很感激李日知的。
对于李日知进京之后,没有来拜见他,马致远其实并不生气,不会认为李日知不给他面子,进京了也不来拜见一下长辈,他为官多年,可不会有这种想法,相反,对于李日知没有登门还挺高兴的,认为这是李日知很懂事的表现。
如果李日知登门,甚至还把行卷投到了马致远这里,马致远会相当为难的,因为要还李日知的人情,所以忙一定要帮,还一定要帮上,可这个忙哪有那么好帮的!
一科总共才取二十来个进士,后台强硬的士子一大堆,挤下谁来都要得罪人,除非李日知做文章的水平不错,否则这个帮可有多难帮!
如果帮不上忙,李日知会不会抱怨无所谓,但马致远自己心里会不痛快啊,欠的人情没还上,堂堂吏部侍郎岂能随便欠别人人情。
但李日知不登门,事情就好办了,马致远在能帮忙的情况下,一定会帮的,如果情况不允许,他没法帮上忙,那么也不丢面子,等以后李日知上门,那再说别的忙,这不挺好么!
马致远往柱子旁边一站,一个个的打量士子,见都是些年纪比较大的,他摇了摇头,目光径直落到了李日知的身上,他是看过名册的,知道参加复试的人当中,只有两个是二十岁上下的。
二十岁之上的那个叫赵建,不知什么原因没有来参加复试,名单上显示他没有进大门,那是肯定要被刷掉的,另一个是二十岁之下的,便就是李日知了。
考功员外郎见大上司来了,连忙轻手轻脚地出来,到了马致远的旁边,低声道:“侍郎大人,您来了!”
马致远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场中那个年轻人,为人气度雍容,不慌不忙,虽然年纪最少,但看上去举止行为,却是最为得体的!”
这就是纯属暗示了,马致远说的这句话听起来是全无责任的,他可没有说这个年轻人文章如何,也没说要取中他,只是说了一句举止得体,可没有一个字要求考功员外郎要照顾一下!
但实际上,马致远却是在明确地向考功员外郎暗示,这个年轻人要取中!
考功员外郎一听这个话,立即就明白了,哪怕是给这个年轻人最后一名,也得取中!
怕弄错了啊,万一马侍郎认错了人,那岂不是糟糕,所以这个名字是一定要确定好的,考功员外郎小声道:“那个年轻人名叫李日知,是郑州荥阳人士,礼部试排名第三十,卑职对他早有留意,果然是一个举止得体的少年郎。”
马致远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在柱子旁又稍微站了一小会儿,便离开了,去后院喝茶去了。
直到中午,考试才告一段落,接下来便是面试问答,形式很简单,主要就是考察士子是不是结巴,口音如何,还有就是相貌,牙齿的情况,等等。
现在还没有殿试,只有雏形,形式上也变来变去的,没有形成定制,要到武则天时殿试才会逐渐成制。
实际上,这种面试问答是最容易进行暗箱操作的,只要考官得到暗示,要取中谁,那就问一些简单的问题,如果想要为难谁,那就问个难一些的问题。
这种时刻士子们肯定都紧张,如果问题稍难,那么难免会磕巴,一磕巴,那就妥了,下科再来吧!
所以这种考试方式很快就会被其它方式淘汰,不过,李日知幸运得很,现在他还是可以刷脸的,而且保证是一刷必中!
复试的人数不多,考功员外郎亲自主持,士子们按着顺序,以礼部试的名次从后往前,唱名上前,到考功员外郎面前,进行面试对答。
因为没有特定的流程,还没形成定制,所以供考功员外郎发挥的余地很大,基本上每个考功员外郎的风格都不一样,所以每科问的问题和方式也不一样,但这次这个考功员外郎还算是比较中规中矩的。
李日知紧张的等着叫到自己的名字,他发现被叫进去问答的士子出来后,个个都是松了一口气,甚至还有脸上露出微笑的,看样子是考得挺好啊!
但是,都考得挺好,这个就不至于了吧,总不可能都取中的!
又等了一会儿,终于叫到李日知了,李日知站起身来,慢慢走进了内堂,就见堂上坐着三名官员,均穿深绿色官服,这说明都是六品官员,品阶都算不上高。
但这三人的后面有一座巨大的屏风,很显然,后面还坐着人,但是几品官,是些什么官,这个就看不到了。
在三人之前,又有三名穿着浅青色官服的人,这说明他们是九品官,基本上已经是品级最低的官员了,在他们的身前都放着书案,上面有笔墨纸砚,明显他们是负责记录的。
考功员外郎的品级不高,随着科考越来越受到重视,实际上由六品官来主持科考已经不合适了,但现在就是如此。
三位考官之前,摆着一只红漆雕花木墩,考功员外郎冲着李日知一伸手,道:“坐!”
李日知行了一礼,这才半个屁股坐到了木墩上,但就听考功员外郎道:“报上你的姓名,以及籍贯!”
李日知只好又站起来,拱起身,微微弯腰,道:“学生李日知,荥阳人氏。”
考功员外郎稍稍沉默了一下,又道:“最近你都有在看书吗?”
这就是句废话了,但这句话却可以让人稍稍放松下来,不至于太过紧张,这是因为马致远打过招呼了,所以考功员外郎特地问了这种极没营养的话,算是照顾李日知。
李日知道:“学生一直在看书!”
考功员外郎嗯了声,又道:“看的是什么书?”
李日知回答道:“学生看得最多的书,便是《唐律疏义》,略有精通!”
听李日知说出这个书名来,三个考官的脸色就都不好看了,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想:“少年就是少年,这么明显的暗示都不懂,真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啊!”
考功员外郎问的话里面,明显有放水的意思,只要李日知回答一本简单的书,那么接下来当然就只需要回答简单的问题了,这个问答的成绩当然会很好!
三个考官一致认为,如果有人在考前提点过李日知,那么李日知必定不会这么回答,而李日知这么回答了,就说明他投行卷投的不好,没有什么过硬的靠山。
可刚才吏部侍郎马致远却偏偏来打过招呼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李日知的靠山不是马侍郎?
考功员外郎心中生气,这个李日知太不识好歹了,当然,就算李日知再怎么不识好歹,他也不敢把李日知给怎么样了,毕竟他不敢得罪自己的大上司,但难为一下李日知,然后把李日知取为倒数第一,这个他还可是办到的。
在没有规定必须从哪本书里出题的年代,最难的书恐怕就是法律书了,而《唐律疏义》则是难中加难,堪称这个时代的第一难书!
一是《唐律疏义》是新编出来的书,大唐朝建国也没有多少年,这当然是新编的书,而且主持编书的人是长孙无忌,这是一本中国最早也是最完整的法典,从编完到颁行,至今不过十年出头,绝对是崭新崭新的。
如果不是专门研究律法的人,比如说堂上的三位考官,那么都很有可能没有看过此书,就算是看过,也只能是看过其中的某些条款!
李日知竟然说他精通《唐律疏义》,他什么意思,现在是考官考他呢,还是他考考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