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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朝夕相处,不过几日,百苓就发现自己的柳灵郎有些不听使唤了——喊他一起种功德树的时候,他突然“哐当”将装满铜钱土的椭尊摔碎,然后抱着头痛苦抽搐。冥想休息的时候,他会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看,偶尔看得她发毛了,他又默默地低下了头。
种种迹象都表明,他就快恢复神智了。
对此,百苓又喜又忧。喜的是她以后终于不用再一个人自言自语了,忧的是不知道曙光脾性如何?会不会对她这个道侣不满意?第一次深切地体会到了“在意”的感觉,这种在意,好像与她对普师傅的那一种,不太一样。
飞升百日便可分魂下界,百苓借由天舜星君交付的任务,在前往昆仑之前,先在归元派外门现了身。外门已经大变样了,朱红的高大墙门内种满了百合,她猜是普师傅的主意,因为她曾经无意提起过自己最喜欢的花是百合,香清不媚,最是风骨。
后院的菜圃改造成了外门诵经授课的禅房,青石路一直铺至内院,这些都是香客止步的地方。而到内院,更是繁花似锦的景象——
女弟子殿外的铜炉火池旺盛,香烛火红,为免防止意外,负责打扫的弟子不消片刻,就要将溢满的香灰倒掉,惹得埋怨连连。不得已,只能在殿外增加火池,稍稍缓解敬香仪式的需求。殿旁的柳树被高高的栅栏围住,可以稍微阻挡热情的香客,可即便如此,枝叶上也挂着数不清的祈福红带,也有信徒终日虔诚跪拜,从山门一路大拜,磕长头至高台门楣,任由弟子们怎么劝他们离开都没用。
百苓转了一圈,没有找到普师傅,顺着人潮涌进内院,刚好听到一个香客问旁边的人,“那些人在跪什么呢?”
顺着他目光示意的方向望过去,他问的是那些身披道衣,跪在柳树栅栏外顶礼不起的人。
“哦,那些啊,那些都是信徒,瞻仰无上开化女弟子飞升神迹的信徒。”
信徒?她才飞升百日,就有信徒了?
百苓听着又诧异又新奇,接着听先前那香客问道,“我看那些信徒里,有几个穿的像是南岭皇家祠院的道袍啊?袍上纹的比肩太阴,应该是南岭所祭国神——迭鬼的象征吧。”
刚才那香客立刻朝他比了个大拇指,“师兄见识颇广啊。没错,那几个是南岭人,应该还是南岭权贵。”他压低了几分声音,“我先前来的时候,看到东厢房外停的马车了,好家伙,汉白玉雕的迭鬼像,价值连城啊!”
旁边另外几个香客闻言,不禁面露担忧地靠了过去,“南岭权贵大老远跑我们这女弟子祠来干什么?他们信的不是鬼神么?我们女弟可是堂堂仙神!”
“是啊,不会冒犯到我们女弟仙神吧?”
“……”
南岭权贵?还是她的信徒?
百苓听了一会儿,好奇地穿过人群,向被围跪得里三圈、外三圈的柳树靠近。
她听过南岭的风俗,拜鬼不拜神,怎么还特意千里迢迢跑来西陵礼神?
高台上人头攒动,越靠近女弟子正殿,对香客们的心声感应就越发清晰。耳朵里充斥着各种声音,有祈福念经的,有抱怨生计的,有发愿生财的……掺杂在一起,她略微不适地皱眉,脚步微顿的刹那,刚好与一个从大殿出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这位姑娘,抱歉。”十分清朗的声音。
百苓抬头看他,是个约莫十六、七岁的白衣少年,面容稚气未脱,却一身皎然正气,颇有几分少年老成的味道。
她摇了摇头,正想走开,却无意看到了他手里捧的白莲座长明灯,出于好奇,她指着问道,“你拿的是什么?”
“这是向女弟子仙神祈愿阖家安康的平安灯,很灵验的。”少年说着,稍微转了下手中的长明灯,献宝似地给她看莲花座后刻的经轮。
这么一转,露出了他白衣胸口绣的迭鬼像。
百苓不由微微一顿,“你是南岭人?”
少年低头看了一眼,恍然道,“正是。”
“南岭距此处四千余里,你是专程为礼神而来?”
“是的。”少年坦然道,“恰逢家中变故,听闻西陵女弟子祠自修建以来灵验非常,特地前来祈福。”
“真有这么灵验?”百苓有些怀疑,“不会是骗人的噱头吧。”
这么问是有些唐突的,少年却不生气,很有耐心地回答道,“心诚则灵。听闻女弟子仙神飞升之前就是博施济众,古道热肠的归元派大师姐,成神以后更是慈悲仁爱,有求必应,我们只要虔心诚意,恭敬于事,女弟子仙神必能感受到我们的诚意,为我们排忧解难。”
博施济众?古道热肠?
还有什么来着?大……师姐?
听着这些把自己美化得天花乱坠的褒词,百苓半天回不过神。
她以前分明是个微不足道的外门弟子,却被传颂成助人为乐,道德高尚的大师姐?果然是人言可畏,众口铄金啊,黑的也能说成白的。
片晌,她神色复杂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又是个比较唐突的问题,少年愣了一下,方才文绉绉地回答道,“小生姓郁,单名一个井字。”
“你姓郁?”百苓顿了顿,没记错的话,郁是南岭皇室的国姓,凡是南岭平民,连与之相似的谐音字都需主动避讳。
郁井点头道,“不错。”
“郁南离是你什么人?”郁南离是南岭帝的名字,百苓想的很简单,问的也很直白。然而,毕竟是帝王的姓名,怎容许常人直呼?周围隐在香客里的暗卫蠢蠢欲动,虽说太子有令不得在女弟子祠惊扰香客,但这个面容娇艳的女孩突然冒出来,还问这么多古怪的问题,总觉得不太对劲。
郁井也是稍许露出了一点惊讶,“姑娘所问之人,是小生的父……”
“少爷!”
眼看单纯的太子殿下就要知无不言,离得最近的侍卫连忙跑过来阻止他。这侍卫一身低调的素袍,身上的肃杀之气却怎么都掩饰不了,看着百苓的眼神里充满警惕。
百苓早就察觉到他们了,也不是不清楚自己问的这些,大约有所冒犯,但她就是想看看,这些南岭人是不是真如传言中的那样阴鸷古怪。
现在看来,至少眼前这个千里迢迢赶来礼神的南岭少年,与他们西陵人也没什么区别嘛。反而待人耐心有礼,纯良得像只小白兔。
暗暗想着,那边,她眼中的小白兔正在安抚侍卫,“无妨,此番前来女弟子祠朝拜,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你退下吧。”然后转过头,对她解释道,“他是我的近侍,因着最近家中变故,所以紧张了些,你莫要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