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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衿儿,”沉静姝接过,却仍看着何子仁的背影,疑惑道:“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他?”明明刚才有过照面,可这才眨眼的功夫,向来过目不忘的沉静姝居然就不记得送果子的何子仁的相貌了。只有一种很淡,很模糊的感觉。
“你说子仁啊?”李衿自捡了一个果子,咬了一口,道:“你确实见过他。”沉静姝不解,李衿笑笑,有提示她:“幽州城上,那个反水的副将。”
副将?沉静姝一愣,随即一惊,竟然是他?“是不是觉得不太有印象?”李衿高深莫测地勾了勾唇“你不记得很正常,不然,他也不会去李桐身边做暗线。”
长相平淡无奇的何子仁,是那种一眼见过很难的有印象的,最容易淹没在众生里。所以,他才有机会埋伏在李桐身边做暗线。
“”沉静姝默然无语许久,才收回视线,低头咬了一小口野果。李桐的副将,职品已不算低,却是李衿的暗线沉静姝头一次觉得,她的衿儿,谋算诡计之深,真的很令人畏惧。
可她对自己也真的是一片赤诚。两相比对,感慨万千的沉静姝不免有些痴愣,心湖波澜微微。
“想什么呢?”李衿伸手将人揽了过去,挑起她的下巴,问:“卿卿还有疑问?”沉静姝忙摇摇头,随即又忽然想起一事。“衿儿,那萧景”自她和李衿交心之后,竟将这位私闯温池山庄欲救她的男子给忘在了脑后。
“他没事,”李衿神色平静,淡淡地回答“我已经让人把他逐出庄去了。”沉静姝点点头“也算妥当了。”
李衿眼底滑过一丝嘲意,但消逝得极快,不曾让沉静姝发觉。萧景,在李衿醒来的那天,就被她下令斩了手脚,断了舌根,抛进一处深坑,倒上火油,寸寸灼烧而死。
死后挫骨扬灰敢觊觎她的卿卿,哪怕只是有一点色念或非分之想,都是这般下场!低头吻了一下沉静姝的唇,李衿沉黑的瞳色染上一层暖意,宠溺非常。
“卿卿饿了吧?我去给你烤兔子。”脆皮焦黄的烤兔散发出浓郁的香味,闻之叫人垂涎,欲食指大动。差不多可以吃了,李衿用匕首把兔腿割下来,拿一片香叶裹了,递给沉静姝。
把最鲜嫩多汁的兔腿给了自己,沉静姝捧着这香喷喷的烤兔,心中暖热。“衿儿,”她又把兔腿递回去“我吃不了这么多,我们分吃就好了。”
“没关系,”李衿知道沉静姝是怕自己吃不饱,便笑着扬了扬手里树枝穿着的半只烤兔,道:“我这儿够吃的。”
从火堆旁拿了一个包着油纸的胡饼,搁在那儿好半天,已经被火烤热了。“在外比不得在山庄,”李衿笑道“卿卿将就些,等回了洛阳,我再膳房做些好的给你。”打开油纸包,里面的胡饼也被李衿提前切成了小块,方便沉静姝取食。
可谓是无微不至,沉静姝会心一笑,用手捏起一小块,斯文地嘴嚼。李衿瞧她吃了,也是高兴,自己遂取了片香叶放在膝上,一手拿饼,一手拿刀割兔肉吃。
比不得沉静姝那般细嚼慢咽,李衿的吃相反而有几分不拘的豪气。沉静姝默默看着她进食,末了突然问:“衿儿,你以前是不是常在外?”
堂堂公主,做起这些庖厨之事竟然分外熟练,想来是她经常遇到这样的风餐露宿。“其实,都是我师父教的。”李衿笑笑“从前我跟着她云游,免不了要天为被地为床的,所以学了点庖厨手艺。”
跟别的公主比起来,李衿是最与众不同的她是“死而复生”的公主。当时还是昭仪的武后生下安定公主不久,王皇后前往探望,谁知公主就此暴毙。
没人说得清其中的蹊跷,高宗伤心欲绝,可就在把小公主的遗体送往白马寺超度时,玄机娘子凌慕华突然现身,直言公主乃凤凰转世,涅盘可生矣。她向高宗和武昭仪请命,作法七日,最终令安定公主“死而复生”高宗大喜过望,对自己与武昭仪的第一个女儿更是万分心疼怜爱,为保安定公主平安,不仅越制敕封“公主十卫”还特许玄机娘子随意出入宫城,佑护死而复生的安定。
后来,安定自然拜玄机娘子为师,跟随她四处云游,以避邪祟。沉静姝初次入宫见到李衿时,便是她游学归来。
“卿卿,你不晓得,我第一次烤兔子的时候,没把握好火候,直接糊了。”李衿捡着趣事说给沉静姝听“还有一次,我把人家捕的山鸡偷了,慌里慌张地没顾得上拔毛,把一只鸡都烧焦了。”
威风八面的长公主也有这样的时候,沉静姝被她逗乐了,矜持地掩唇笑了笑。两人遂就这么边吃边说,李衿瞧沉静姝吃了两块胡过了,又体贴地给她递水囊。
沉静姝果然口干,便接过来拔开塞子,小口慢慢地喝水。李衿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痴痴的视线仿佛黏在她身上,丝毫舍不得挪开。
夜色撩人,火光映照下,沉静姝的面容被笼罩在半明半暗的朦朦里,美得如梦似幻。李衿渐渐看得呆傻了。淡眉如烟,秀鼻挺翘,双唇不点而丹,沉静姝出落得如花似玉,灵动不张扬的好相貌,极具江南女子的清韵之美。
“卿卿好美。”大胆灼热的告白,长公主殿下似乎又有意讨美人欢心,竟开始滔滔不绝。“西施浣纱而沉鱼,貂蝉拜月反羞月,昭君出塞使雁落,合德飞燕魅惑宫内可我看来,这些却都是俗花凡貌,不过尔尔。”
长袖一挥,李衿居然摆出朝堂策论的架势,严肃又庄重地继续说:“西施美中不足,貂蝉身不由己,昭君性直不懂迂回,合德飞燕无才无品,如此而论,虽有传世之名,却颇是名不副实,愚人夸大罢了。”
“唯有卿卿,人品才貌世间无双,不负家世之名,不愧为咏絮才女之后人。”“若那雪中红梅,气骨傲而不骄,又若六月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噗”沉静姝实在憋不住了,这又是沉鱼落雁,又是梅花白莲,再容李衿夸夸其谈下去,恐怕得把她比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千古第一美人了。
“行了行了,登徒子。”她竭力忍住想笑出声的冲动,道:“你再胡言乱语下去,我就得无地自容了。”李衿却正色道:“这乃肺腑之言,绝无虚妄。”浮夸,真的非常浮夸,沉静姝究竟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幸好是吃得差不多了,不然非得一口气噎过去,沉静姝用帕子擦了擦指头的油腻,挨近一点李衿,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登徒子,”她半是好笑半是娇嗔“一天到晚就晓得油嘴滑舌。”又被说是登徒子,李衿颇为委屈。
“我这明明是夸赞卿卿,怎么就成了登徒子?”无端带了撒娇的意味,沉静姝无奈地笑了笑,正待说话,突然瞧见韩七往这边匆匆过来。沉静姝忙松了手,韩七也正好来到二人面前。
“殿下,”他双手平推向前,恭敬地递上一封加急文书,道:“右相速传。”听闻是正事,李衿即刻敛了神色,拿过那份文书,展开浏览。内容言简意赅,李衿一目十行,越看越不禁拧起秀眉。半晌,她放下文书,对韩七道:“你先下去吧。”
韩七恭敬告退,李衿方才沉沉叹了口气。“怎么了?”虽有僭越之嫌,但沉静姝还是忍不住问:“是长安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衿沉默,摇了摇头,把文书上递给了沉静姝。沉静姝一怔,却又没再多问,接了过来,展开就着火光默读。内容列举长安近日抓捕突厥刺客的种种事宜,重点说的却无非一件事:
豫王李旦府上的贴身近侍,竟然牵涉其中,入宫行刺?心中不由愕然,沉静姝顿时明白李衿为何是那般神色。
高宗与武后,曾临朝并称二圣,在世人眼里是前所未有的帝后,伉俪情深。武后以太宗才人之身份出家感业寺,又被高宗力排众议接回,一度是宠冠后宫,欢承雨露。
她与高宗孕有五子,二女。长子李弘孝悌仁善。次子李贤文思斐然。三子李显多情柔懦。四子李樘忠义耿直。五子李旦知足常乐。五子心性各异,多肖高宗,长子和四子皆是柔弱多病之人,其余三子,又常为悍母所制,畏畏缩缩,不敢有所作为。
反倒是两个公主,安定公主李衿和太平公主李令月,更有谋略些。于是,自武后悍然称帝之后,如今的天家又是女子掌权,难免引发许多不满。龌蹉之事自也不少之。沉静姝将文书折好,递还与李衿。却什么也没说,她只是默默挪了挪,挨近李衿,然后轻轻地将头靠到她的肩上。
右手顺势挽住李衿的手臂,与她十指相扣。沉静姝只以此陪伴的姿态,不多言,也不多劝。她很清楚,豫王牵涉刺客一案,是天家自己的事情,无关乎外朝,也无关乎天下。不管是否属实,都只是皇族的争权夺利而已。
“卿卿,”沉默许久的李衿终于说话了“你可怕我?”语气甚是低沉,李衿似乎很畏惧她在沉静姝心中的形象骤然崩塌,为她所不齿。
“其实有时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办,无论是否沾亲带故,真若过了底线,我绝不能留。”顿了顿,李衿又小心翼翼地问:“卿卿,你会怕我吗?会觉得我过于那个么?”
就像先前在静安寺,还是以思不归身份示人的李衿,就悄悄借上官婉儿问过沉静姝:当今长公主,在她心里,是否也如世人所言那般,是个妖妇。沉静姝有些心酸。
诚然,她是外柔内刚,但性子总归是良善,也认同圣人古训,嫁郎君当选君子也。可她的良人是个女子。本出于陈郡谢氏之门的沉静姝,因为母亲的缘故,曾深刻地体会过,什么是光鲜下的溃烂。
不过一门世族,明争暗斗尚且不少,何况是执掌天下的皇族呢?所以,有些事情,沉静姝从不会追问李衿,比如她是否真的放了萧景她注定要与全天下最有权势的长公主纠缠不休,也注定要陪着她踏遍尸骨。
既然李衿竭力为她营造花团锦簇的繁荣,她又何必非要去翻下面的腐烂,伤她的心呢?沉静姝与父亲一样,饱读圣人之言,却并非迂腐之人。
“衿儿,”她捧起李衿的脸,含情脉脉“你我年幼相识,你在我心里,一如既往,从未变过。”长公主内心:装可怜,要卿卿宠装可怜,得了便宜还卖乖,马上肏卿卿长安,太极宫,凤阳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