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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萍不和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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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芒悄悄对我说,峰窜了好多人,非得给我开批斗会。“把我搞倒搞臭,再踏上一脚。”这让我提心吊胆起来。

    一天,学校大扫除,我扫完外面的路,刚要进教室,萍从窗口向我挥手,我看到了心里一喜,就快步向教室走去,可是萍的手挥得更快,我不明白萍的意思。实际上,峰与几个同学在教室的门上放了一盆水,他们看我过来,要戏弄我。萍挥手,是想让我先别进门,可她越是挥手,我越是想快到教室。结果,我一推门,门顶上的一盆水就浇到我的头顶。

    看到峰与一帮同学在笑,也看到了萍在笑。顿的,我火冒三丈:萍与他们一起欺负我!要不你咋招手让我进门的?

    后来,我在给萍的祭文中写中,我以为眼睛看到的是真的,不想眼睛也会欺骗人。放学时,萍将一个小纸条压在书下,又悄悄将书推给我。我看到小纸条上写着“下课一起走”几个字。我气还没消,就将纸条退了回去。放学后,我只顾一人往家里走,萍在后面,她跟不上我,我有些得意,谁让你与峰一起欺负我。

    我一个人回到了家,可是萍在路上却让峰拦住了。峰是骑着飞鸽车飞到萍的跟前,这回他没按转铃,而是猛地横插到萍的跟前,双手一捏闸,挡住了萍。

    萍说峰你要干什么?峰从书包里拿出一包玻璃球,那时很难有人弄得到这么多的玻璃球的。萍在玩玻璃球时将球弹丢了,峰看见了,专门给萍弄来的。萍说不要,峰说你要不要我就扔了,萍说你扔就扔。峰扬手想往远处一扔,萍以为他真的扔了,不料玻璃球还有峰的手中。峰将球硬塞给萍,然后就骑车走了,一路峰的转铃铛又响了起来。

    第二天,峰塞给萍一个纸条,说不让萍与我好,说我是通奸犯的儿子。他要组织在班上给我开批斗会。萍放学后来到我家门前叫我,正好我在茅房,就对我娘说告诉萍就说我不在。我娘出门告诉了萍,萍将峰给他的玻璃弹球给我娘,说交给我。我从茅房出来,萍已经走远,我接过玻璃球,对着太阳转着,玻璃球发出五彩的光,闪得人眩晕。我想去找萍,可是我没去。我从心底自卑,萍是天上的飞鸟,因为天上打雷刮风下雨了才落到胭脂村,我是什么?我是农村人家的养的鸡,有个翅膀,也飞不上天。

    峰组织班上同学要给我开批斗会。

    “这怎么成?”

    老师们都很惊异,这事校长都知道了,老校长被我们批斗过,我还朝她扔过纸团,可校长没记我仇,她眼里还是娃娃的学生要学着大人的样子开批斗会,她感到背后生出嗖嗖的凉风来。

    校长把峰叫去,对峰说,大人们惹的事大人顶,大人的罪大人受,不能牵扯你们学生娃们。你们现在是学生,学生学生,以学习为生。咋能干批斗人的事?峰当着校长的面没说什么,但是暗自他与几个同学准备着给我开批斗会。峰说,要是老校长不同意,他们就将校长与我一起批斗,看谁还敢护着*犯的儿子。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卖葱儿卖蒜。”

    “人是人,鳖是鳖,喇叭是铜锅是铁,老子英雄儿好汉,他达卖葱娃卖蒜。”

    不少同学跟着起哄,唱着酸曲儿。我气得不行,这些同学,我平时对他们都很好,但这个时候咋都要落井下石哩?

    批斗会还没开,课堂上的一个写着“犯犯”的纸条就传开了。这是峰给我起的外号,过去同学们在课堂上也是这样相互起外号的,但大家是闹着玩的,什么“小迷糊”“臭虫儿”可是峰给我起的外号是“犯犯”就是说我是强奸犯的儿子。纸条传到我手里,大家的都没心思上课了,都盯着我,看我的笑话。

    我将纸条撕碎,冲着峰叫道:

    我日你妈!

    那天是麻子生物老师的课,他近视,没看到峰他们传纸条,只听到我骂人的话,麻子老师一下子停住了手,转身对我说:“强,你没事吧?怎么突然骂人哩!这么小就知道日他妈了,长大了还了得?!”

    我委屈地说:“是峰他们在传纸条!”

    老师问:“峰,你传纸条了?传什么纸条?”

    峰得意的笑了笑:“我没传纸条,是这个强奸犯的儿子害怕挨批斗,骂我们贫下中农的!”

    麻子老师一听问:“开啥批斗会,你们现在是学生,正业就是学习。批斗会是大人的玩把戏,你们可别胡闹!”

    峰没说话,老师说课后找你们班主任解决。

    课后,夏小雪将我与峰叫到办公室,批评了我俩。说峰不能传侮辱同学的纸条,说我不该骂同学。

    我说:“峰还要开批斗会!”

    夏小雪说杨老师和她已经过说,批斗会可不能说开说开。

    峰面上答应了。可是,私下他却和几个同学还在悄悄准备,要在自习课时给我开。

    那几天,我很害怕,我想像着一个人站在台子上,下面的人瞪着你,上台发言的人说着你的不是,就像把我的衣服一层层剥光一样,找我身上的黑点,脏点,也许还有人趁机往我身上扔东西,甚至吐痰。我越想越害怕,越害就想逃避,我想逃学,躲得远远的。于是,我想去找萍,说说我的打算。但我没有去,因为突然发现萍与峰在一起,甚至有一次放学,萍还坐在了峰的自行车上,我知道萍嫌弃我了,她跟峰好了 !

    峰也对我说,离萍远些。萍是他的女人了!

    不知怎么了,我对峰不恨,因为他一直就是我的敌人,他的爹他的爷,与我的爹我的娘都是敌人,不是一个派的。我与峰也是敌人。峰对我这样,欺负我,批斗我,在我心里增添的只有仇,只有怒。没有伤心,没有委屈。而对于萍,她是与我好的女娃,是给我吃冰糖的女娃,她与我的敌人峰好了,对我来说不仅仅是恨,还是深深的伤痛。从此,我与萍一下子走远了,不说话,也不在一起玩。我将她给我的玻璃球扔到了苞谷地里。可我分明感到,萍的眼睛总在没人注意时看我,目光幽幽的,像有话对我说。我却没有用目光接受萍的目光。谁让你与我的敌人峰好了。

    年少的我自卑,报复心还强。我对付不了峰,却莫名其妙地对萍下手。一天,我捉到一只老鼠,悄悄带到学校,趁体育课大家在操场所还没回教室时,我塞进了萍的书包里,这回将萍吓哭了。老师问谁干的时?我埋头看着书,我知道,没人怀疑我,因为在老师眼中是个好学听话的学生。只是放学时,萍一双红红的眼睛看了我一下。目光有怨有忧有冤有屈,唯独没有恨!

    我装着无事一样,心想谁让你与峰好呢?

    后来,我就知道了实情:萍这样做是为着我。她答应了峰的要求,与峰好,峰就取消了我的批斗会。

    那个时候,我蒙在鼓里,以为是峰听了老师或者校长的话才放了我一马。

    我对萍从心底生出感激来,但又不甘她与峰好了。我当时想,萍过不了多久就会离开峰,重新和我好的。可是,我错了,我不知道峰对萍做了什么?让萍死心塌地与他在一起,甚至结婚,直到死在峰的车上。

    这是缠绕我一生的迷,像一条蛇,盘踞在我梦里!

    直到萍死前告诉我,我才知道萍为护着我,不被人批我斗我,做出多大的牺牲。

    我好悔,这悔恨如一棵树,深深扎根到心里,长长贯穿了我的一生。

    萍,我童年的伙伴儿,我情思蒙蒙,情弦初拔的小女孩子,你不知,我宁愿让别人批斗,也不愿意让你与别人好!别人批斗我,打我。我伤了,痛了,你一个笑,一滴泪就能抚平。而离开我,是你插入我心里的刺,无论你想深扎还是拔出,都会伤我最深,而且无人能抚我慰我!

    几十年间我都会时不时的梦中见到萍,只是叫她,她从来没答应。我开始迷信起来。梦到死人,叫她不应,才好,要是应了,你就会很快死去。有几次我从梦中惊醒,心里有一丝惊慌,怕身旁的妻子发觉;又有一丝安慰,萍,成为鬼,还为我着想,叫她她不应,她是想让我好好活在人世。萍活着是护我,死了还护我!

    我将长长的悔恨倾注于笔端,为萍写了个篇祭文,我想在萍的坟头烧掉。我天马行空地想像:一个嫩绿的春天,或者就是清明节的飘荡雨丝的早上,我来到萍的坟头,我将这篇祭文烧掉,我看到萍的坟尖上长出了一朵黄花,她是蒲公英,她是萍从地下伸出来的手,伸出来的耳,伸出来的眼睛

    萍与峰好,带来的这种伤痛对于一个还没有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的男娃娃来说,内心深处悄悄地生出一种力量来:我一定比峰强,让萍重新和我好,长大给我当老婆。

    因为我是通奸犯的儿子,加入不了红小兵,也入不了团,参加不了好多运动。于是,在同学们忙斗私批修的时候,我将自己关在教室读书,只是有时去抄大字小字报,这无意之举却使我练书法有了一点童子功。以至于,我当兵后考上军校,当上军官。福兮祸患依,谁能想到我爹成了通奸犯,无意成就了自己的儿子一番有出息的人生。

    那些难挨的日子,与我玩的伙伴越来越少,最后连秋芒与芹也悄悄远离了我,我开始恨起我爹了,好像他真的是个通奸犯,害得我也成了通奸犯的儿子。

    没人与我玩,我一个人常常跑到无人的河边。我恨,恨这世间,我在河道上的细细的沙子上,悄悄写了几个字:打倒!写完我吓得急忙用手划平了!再看看四周无人,嘣嘣直跳的心还是不能平复下来。写反动标语,可是要坐牢了。我想,我真是一个坏人了,连这事都敢干?

    坏人不能寂寞,一寂寞就要干坏事!

    我一个人在河边荡晃,看到了一群蚂蚁,我就会蹲在地上看蚂蚁,看它们排着长长的队,嘴里衔着食急急忙忙跑着。有时,我将蚂蚁嘴里的食弄下来,看到蚂蚁急着寻食,我好兴奋;有时,我将一个小石头压在蚂蚁身上,看它挣扎着逃命,我好威武;有时,我捉住两个蚂蚁,然后挖个坑,将它们关在里面,用一根毛毛草逗着它们,让它们相互撕咬起来,我乐得拍手鼓励:使劲咬,再狠些!峰,狗牙,狗蛋,狗尾巴,还有周无田!我将撕咬的蚂蚁看成是我恨的人。这样,我看着蚂蚁们在一起斗着争着咬着,从太阳出来一直能看到太阳落山。

    一天中午,天热,树上的只了叫得人心烦。蚂蚁也热得不肯出窝了。没得玩怎么成?我手拿割草的镰刀,找到一处蚂蚁窝,挖了下去。这一星点大的蚂蚁能有多深的窝,我挖了很长时间才挖到了蚂蚁的窝里。好大呀!只见一个带翅膀的蚂蚁王,一群蚂蚁,还有许多白白肉肉的蚂蚁卵。此刻,洞穴被摧毁,蚂蚁王带着蚂蚁群正惊慌的嘴衔白卵,往蚂蚁窝外逃命!我一把捉住蚂蚁王,哈,看你往哪里逃?面对蚂蚁,我就是神,我一根手指轻轻一动,让你伤就伤,让你死就死,让你无家可归你就无家可归!我突然想,蚂蚁是怎么想的?它们可能会以为这是天灾,会去求神仙?

    人呢?谁能让我们说伤就伤,说死就死,说无家可归就无家可归?天上能有这么一个神吗?如同我与蚂蚁

    那天,我想着想着爬在地上睡着了,做着一个梦,梦到我病了,萍用她妈妈的针给往我身上扎,却总是扎不到地方,萍扎我的手,我的脚,我疼得大叫一声,就醒了!睁眼看到蚂蚁正津津有味地啃着我的手和脚!

    我想爹了。

    爹坐牢,像是抽走了家里的顶梁柱,娘苦撑着,我看到娘躲着我和弟弟悄悄在抹泪。

    这是我家最难挨的一段日月。

    羊圈出粪,娘在前用镢头挖,我和弟跟在后面用铲铲往外铲。往地里运粪,我娘在前拉着架子车,我跟弟在后面推,我爹在时,他一人就能拉得动的。

    “娘,儿上学,你再别一个人拉架子车了!”我担心坡陡,出溜下娘摔跟头。娘摸摸我和弟弟的头,说没事!娘一个人拉车,上坡时,不走直线,来回拐着弯就能上去。娘还在坡坡上挖了一溜坑,娘说脚蹬在坑里就不会向下滑了!

    村里的妇女队长说男人能干的,我娘都能干!

    我娘不在别人面前折胃气,我和弟的衣服破了,她也要补得平平展展的,让我们在人前不折气。

    也有我娘干不了的。

    打场,我娘不会打麦镰子,这活儿男人也没有几人会,只有把实才行。

    眼看着麦子收到了场上,人家都在抢着打场扬场,要不一下雨,眼看到口的粮食都得给雨泡了。

    我对娘说,要不咱求求人?

    “咱不求人,求人咱就矮人半截!”娘头也不抬地说。

    我娘不会打镰子,就一把把将麦秆往碌碡上摔,麦粒“哗哗”被摔了出来。我和弟弟也抓起一把麦秆,学着娘往碌碡上摔。不会扬场,娘就用簸箕高高将麦糠下向倒,风一吹,糠就飘走了,剩下的就是麦粒子。

    忙活了一天,晚上回家我的胳膊就疼了,娘掀开我的衣服一看,我的胳膊肿了,眼泪就流了出来。

    “你咋这样下力气?”

    娘说着,拿来个碗,里面倒点酒,点着。酒冒着蓝色的火焰,娘用手醮着火苗,嘴里不停的嘘唏着,往我胳膊上擦。

    我说没事,明天我不上学了,回来打场。

    娘吹灭了火苗,说:“胡说啥哩?你与奋儿现在就只管老老实实念好书。将来有出息,那些看咱笑话的人,还不眼馋死!”

    苦日子出孝顺,我和弟那时最懂事,最听娘的话。

    一家人眼巴巴地盼着,盼着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