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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梢头,万家灯火碎成水中点点粼光,楼宇台阁在河面模糊地连成一片,仿若是另一个飘渺虚幻的世界。傅诤负手立在河堤一角,隔岸遥看着对面的喧闹繁华。
魏长烟派出的两队人马便衣暗行,穿梭于夜市街巷摸排搜寻,近一个时辰过去了一无所获。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每过一刻,岑睿她们的安危就少一分保障。天明之前若寻不回岑睿……
胧胧月光落进傅诤眼底,折出一片森冷的冰凉。
“傅大人!”草木丛里响起老鼠啃木头的窸窣声,着了身轻捷灰衣的魏果冒出个脑袋:“公子说寻到了魏如的下落,请大人过去一探。”
魏如随身不离的小木牌是在邻近朱雀街的子午路口发现的,小木牌正面刻着如字背面刻着个“十一”,代表魏如在魏家暗卫里的排行。一刻钟后,傅诤赶到,魏长烟拎着木牌站在在个破簸箕面前低头不语。
“公子,魏如是不是……”魏果不忍往下说去。
“那小子命大的很。以前被罚跑山路,从山上滚了下来都没事。”魏长烟踩扁簸箕,踢飞到一边。
傅诤接过木牌看了一眼,又快速地往四周看了看:“魏如没事,而且应该就在这附近。”
魏果羞赧地表示自己的智商跟不上首辅大人运转飞快的心思。
魏长烟“嘁”了声,鞭子在手腕绕了三道,指着子午路深处:“老子找了这么久,没找到魏如那小子一片衣角。偏偏这个时候,找到了他的木牌,可不是有人故意让我们发现他么?搜!给老子挨家挨户地搜!老子倒要看看哪个不长眼地敢动我的人!”
果如傅诤与魏长烟所说,不出两盏茶的时间,在子午路一个分巷的破瓦屋里寻到了昏睡不醒的魏如。魏长烟捂住口鼻,屈尊纡贵地钻进破屋,残忍地踹醒了忠贞的小暗卫。
魏如鼻青脸肿地“呜”了声,从茅草堆里滚了出来,魏果很有同僚爱地取出塞在他嘴里的抹布。魏如中的只是普通迷药类的毒,人无大碍,就是脑子不太清楚,东倒西歪地在地上瘫了好一会,“哇”的大哭一声扑进魏长烟的怀里:“公子!下次别让小人执行这么高难度的任务了!小人还是宁愿去给您刷马厩!”
“……”
同为暗卫的魏果深感丢脸地扭过头。
魏长烟嫌弃地抖掉狗皮膏药一样的魏如,傅大人的声音像从地底冒出来般的阴森凉薄:“陛下在何处?”
魏如嘴一扁又要哭:“陛、陛下应是被困在长乐坊里头了。”
魏长烟比了个手势给魏果,却在中途为傅诤截住,他蹲下身对魏如道:“你将当时发生的情况一字不漏地详尽道来。”
魏如抹抹眼泪,将从早上起岑睿与龙素素两人的经历一一说来,直说到岑睿命他留守在长乐坊外头:“陛下说他和龙婕妤两人过一炷香就出来,小人等了两柱香仍不见陛下,便按着陛下的指示去京兆府报信。不曾想,在角落里遭到了那群来路不明的人。那些人武功路数极为歹怪,又善用毒,不似中原这边的。小人以不小心中了招。模模糊糊间听到他们本是打算要杀了小人的,可后来又来个人说什么‘公子要留着他有用’,而后小人便神志不清了。”
“不中用。”魏长烟犀利地一针扎进魏如的小心肝里。
魏如一点愧疚之色也没有道:“小人本来就不中用。”
“……”
魏长烟抱起双臂,薄唇含笑:“首辅大人是有其他打算,还是不准备救陛下了?”
“魏如出现在这里太过故意使然,对方将他丢在这里岂不会想到他一醒来就会说出陛下的下落?”傅诤边说边往外走,牵过一匹快马,一跃而上,勒马小踏几步,语速极快:“为防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严守在街市口人马不动,你再遣人去各门看看有没有可疑人物。如果人手不够,就去找京兆尹宁景。”
言毕,双腿一钳,马受痛长厮一声,扬蹄直奔向长乐坊。
魏长烟拇指揩了下唇,看着傅诤飞驰而去的一抹青影,冷笑:“首辅大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呵。不对,宁景这老油条什么时候和傅诤勾搭上的?”
魏如心驰神往地看着灰尘滚滚的道路:“傅大人纵马驰骋的英姿好生潇洒。”
“有公子我潇洒?”
“嗯!”
“……把他就给我丢在这,死了拉倒。”
“……”
“公子。”一直充当合格暗卫的魏果突然出现,指着一方:“您看!”
魏长烟挑着抹懒笑,寻眼望去,嘴边的笑意倏然退去。
遥隔数条街的西市,滚滚黑烟直冲云霄,忽隐忽现的火舌趁着风势舔尽楼台,迅速蔓延向四周!
傅诤在半途亦瞧见了火光,待他纵力驰停在长乐坊附近,熊熊火势已然成不可遏制之势。西市这片的楼屋多采用木制结构,虽是易燃,但由于紧邻曲江池取水灭火极是便利,至今未曾有过重大的火灾。
然而今夜这场火起得蹊跷,仿若中间有鬼神之工,短短一眨眼,人们反应过来,已是势不可挡。长乐坊中逃出的倌儿解了人们的困惑:“这火是从内坊酒窖起的,那窖子藏的都是几十年的陈年老酒,所以才烧得猛烈。”丧气地提起木桶:“别提了,赶快救火吧。唉,这一烧,家底都烧没了。”
木桶提了半天没提起:“谁啊!这救命事……这、这位……大人?有何贵干?”混了几十年风月场,这点眼色还是有的,眼前人虽衣衫普通,但一看气度即知不是常人。
傅诤捏紧桶柄,手背青筋微微凸起:“酒窖在何处?!”
小倌儿吓得话都说不全:“现在这火烧得这么大,肯定过不去……不、不过大人真要去,从曲江池北面有个小坡也许能绕进去。”
傅诤霍然转身离去。
小倌儿捡起起掉在地上的水桶,这哪来的煞神啊!还是个不要命的煞神。
临危受命的京兆尹大人赶过来,望着冲天火势,脚脖子一软,差点就地晕倒。今年他一定要成功退休!!!!
小倌口里的小坡实则是个池边沙石堆起一个陡峭土包,踩一脚陷入一脚,根本没法站住。越过塌了一半的院墙看去,全是片赤红的刺目火色,风一撩,“嘭”的声炸响,火焰一昂,似有梁木倒塌下去。若是有人在里面,绝无生还的可能性。
傅诤维持着平衡立在土坡之上,火光跳跃在他深渊般的黑眸里,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魍魉。笼在袖中的手握得紧绷,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可他的面上却仍是一片平静,静得像一个抽离了所有感情的世外人。右手抬起个微小的弧度,滞留了一瞬,又缓慢地垂回身侧。他生平,从没有过像此刻般束手无策……
火光烧红了半边天,远望去似是层层云霞蔚然。魏长烟快马加鞭而来,揪了个无辜路人一打听,也从曲江池边寻来。魏如累死累活跟在马后狂奔,贴墙走壁的魏果看不下去了,拽起他几个起落,跃在了魏长烟旁。
“公子?”魏如从魏长烟背后探出个脑袋:“那不是傅大人……么”他默默地吞回最后一个字,好可怕的傅大人啊……
傅诤立了不知多久,燥热的火气从地里蒸腾出,茂盛的火焰余下寥寥几簇在枯黑的木头上苟延残喘。缕缕白烟冉冉自灰烬里升起,焦味和隐约的腥臭混在一处呛得人皱眉,场面一时不堪目睹……
魏如“咦”了声,几在同一刻,傅诤霍然大步往前而去。
一丛丛火光里晃出来一个蹒跚人影,时不时为脚下的断木绊个踉跄。走近了才瞧清那人披着件残破的红花半臂,青丝凌乱散于腰际,淡粉襦裙灼烧得快瞧不出原本颜色……
傅诤骤然止住步子,不再向前。
那人拖着步子走到他面前,被火烟熏得甚是滑稽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声音平得像一条线:“你来了。”
人向前一倒,歪进了傅诤的怀中……
岑睿闭着气,缩紧身子伏在水洼里。秋夜里的水冷得和冰一样,胸口抵着坚硬石块,锋利的棱角像是要剖开她的胸膛。她从没觉得时间是如此地难熬,眼看着愈燃愈烈的火势寸寸逼近,咬牙脱下身上的半臂,浸透了水,披在头顶身上,全身唯一一处温暖的地方也为冰冷所覆盖。背上靠着焦灼的火气,身下却是冰冷的水域,岑睿像游走在冰与火的地狱间,忽冷忽热快要连自己是谁都记得不太清楚。
水洼与外面的曲江池连了一条细细的水流,正是这条源源不断的水流保住了她的命。
傅诤来得很巧,岑睿从水洼里爬出来已消耗了最后一点力气。
魏长烟跟过来,刹那间瞥见个粉裙少女被傅诤抱起,微是一怔:“素素?!”
傅诤抱着岑睿与他擦肩而过:“今夜此事只有你我知晓。”
那人是陛下?!
转瞬,魏长烟拧紧拳头,提气欲纵身向前,往断壁残垣里寻去。
“别找了。”从后方飘来轻如风絮的一句。
魏长烟身子蓦地僵住,半天,喉咙里似是混了泥沙,沙哑道:“什么叫别找了?”
魏如小心翼翼道:“公子,傅大人抱着陛下走了好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