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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去后,敬太妃沉珂多年,病情反反复复始终不见起色。太医院们的意思是敬太妃是思念先帝过度患上的心疾,药石是没多大作用的。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太妃自己走出心结才得痊愈。
这不是废话么?她皇帝老子都奔黄泉好几个年头了,要太妃如何解开这追思之苦?
私下里岑睿曾问过张掖,张掖将她引到四下无人处,方紧声道:“太妃的病原先一直由前任王院判照看,王院判走后才由微臣接手。太妃确实抑郁难舒不假,但微臣把过几次太妃的脉象,发现太妃体内留着残毒,而那毒……”张掖抬起眼看向岑睿:“与陛下当年所患的疫毒如出一辙,只不过毒性缓和温吞,不宜察觉,应是有人一点点下在太妃每日的饮食中。”
岑睿揪过肩侧一枝迎春,碾了又碾。她的毒是龙素素下的,而龙素素在宫中时走动最常走动的便是敬太妃处。她本以为只是两人投缘,现在看来龙素素必是有所图,才对敬太妃下毒。
她到底图的是什么呢?岑睿不是没想过去太妃那打探,可每每去了,太妃总是拉着她的手与她回忆龙素素在时的情景,看着她老人家不无惋惜的神情,岑睿便于心不忍问不出口。素素既然人也不在了,何必再打破另一个人的美梦?
岑睿只让张掖细心照料好太妃,将这件事彻底遮掩了下去,连傅诤也不知道。
可如今——
岑睿坐在床榻边,看着昏迷不醒的太妃,侧首压着声音问:“昨儿来看时不是好好的么,怎么会突然病情加重了?”
跪在近处的一个掌事宫人壮着胆子道:“太妃昨晚起就吃不下东西,到了今晨连汤水也咽不下去了,午后小人来伺候太妃换衣,便再唤不醒……”说着那宫人哭了起来。
岑睿看了她一眼,手往外撇了撇,语气不善:“还没什么事就哭哭啼啼,下去吧!”
张掖与几位老太医商量完毕,进来朝着岑睿摇摇头,走近道:“毒入骨髓,加之太妃自己已无生恋,恕臣等已无良策。”
岑睿沉默地替敬太妃掩了掩被角,忽然手背覆上一层暖意。
敬太妃睁开眼,浑浊的目光慢慢聚拢清晰起来。她朝张掖勉力笑道:“张太医,这段时间得你费心了。老身有几句话要单独和陛下说。”
张掖离开后,太妃又闭目养了会神,看着岑睿欣慰地笑道:“陛下愈发像先帝年轻的时候了,恭国得了位好皇帝。”
回想了自己老子的熊腰虎背,岑睿黑线了下,决定还是保持善意的沉默。
太妃精神差的很,说几句话就要歇一歇,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方道:“其实陛下不告诉老身,老身也知道是龙丫头给老身下的毒。”看着岑睿因讶然而睁大的眼睛,她虚弱地笑了笑:“这种戏码,老身前半辈子在这宫里见得多了,哪会轻易被唬弄了去,嗯?”
“……”岑睿面对太妃睿智祥和的目光微微有些窘然:“太妃您……”
“老身时日无多,有些事本该带进棺材里去,但一想陛下乃一国之君,关系社稷江山,有些事还是知道为好。”太妃握了握岑睿的手,一字一顿道:“老身想告诉陛下,这个江山本就不是先帝的。”
……
岑睿走出太妃寝宫没两刻,太康宫中传出响亮的哭嚎声,真真假假岑睿不想分辨,低声对来喜道:“传朕旨意,以太后之礼厚葬太妃。”
她望着殿宇上缤纷鲜艳的琉璃瓦,眼睛被折射的光线刺得隐隐作痛,她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安静地待一会,可到处都是慌忙奔走的宫人和无处不在的哭声。傅诤呢?她想到了这个人,想去立即见他,可这个想法随即打消在了心间。她还没有做好和傅诤说这件事的准备……
敬太妃的葬礼举行的隆重而迅速,接下来恭国即将迎来一件举国盛事,礼部没多少时间来详究地准备一场丧事,总之一切按着最高规格来就是了,要多豪华有多豪华,要多气派有多气派。看得其他衙门直了眼,更稀奇是一贯小气吧啦的皇帝陛下竟一个字没吱。
没吱声那是因为岑睿晚上贪凉着了风寒,她心中揣着事,这一病竟甚有几分山倾峰摧之势,高热连发了几日。
早朝时的大臣们也看出当今圣上身力不济之状,争先恐后劝道:
“陛下!龙体为重,社稷为重啊!!!”
“陛下!朝里面有我们,您放心去休憩吧!”
“陛下……”
本就昏昏沉沉的岑睿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吵得头痛欲裂,索性做了甩手掌柜避到了上林苑别宫里养病去了。
群臣又不干了:“陛下怎么真走了!!!图克思汗送来的国书还没给答复呢!”
“大人不是您劝陛下休养生息的么?”
“这不是随大家做个样子嘛!”
“……”
上林苑的太极殿是处临水台阁,高十丈,四面开阔,朗风习习。月白天青,炽红花瓣坠在水面,随着淙淙水流浮荡在台下。
夜色浓稠,宫娥挑起高高低低的灯笼,灯面上绘着横斜不一的梅枝,在纱幔上投下轻一撇重一捺的阴影。
岑睿盘腿在临水中央,徐知敏跪在她身边用艾叶浸泡的苦水细细擦拭她的苦水,风入帐帷,吹得岑睿松垮宽大的袖摆扰动不息。她静静地看着漆黑的夜空良久,道:“这里正对着的,是我母妃的寝陵。”
徐知敏拧着帕子的动作慢了一拍:“贵妃娘娘?”
“她没有想到,死后会和我老子葬在一处,也不晓得她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岑睿的声音轻得像摇摆在风中的烛焰:“其实应该是开心的吧,毕竟她还惦记着那个人。以前不觉得,现在我却有些羡慕我老子,生同衾死同穴……”岑睿一口气无声叹下:“说起来简单罢了。”
“陛下很喜欢首辅大人啊。”徐知敏笑道。
岑睿蹙着眉,分外严肃地看着她:“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徐知敏正要含笑点头,却在看清岑睿神色时踯躅了:“不是么?”
岑睿从她手里拿走一半剥好的果子,边吃边道:“我是喜欢他,可又不愿自己太喜欢他。我是真的怕,重蹈三年前的覆辙。”岑睿低低吟道:“士之耽兮,尤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三年前,她什么都没有,仅有傅诤一人。当他抽身而去,无异于天塌地陷。这种惨境,岑睿狠狠咬下一口,她经历一次就足够了。
病了还不来看她?好呀,看谁等得起。
岑睿丢下一干朝臣,两眼一闭在上林苑里呼呼大睡了三日,三日后忙垮了的徐相爷带着一筐折子去上林苑请旨。皇帝没见着,仅受到一句话,大意是“老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受你们气,受够了!气消了再回去,没事别烦老子!”
徐相爷气得胡子直吹,拿着扇子直摇,日球哦!你个做皇帝的也好意思罢工??额头上搭了块白巾子,哼哼唧唧也回家“养病”去了。
朝里做主的一下走了两个,谢容这个右相一人哪看得过来,有人就将主意打到了傅诤身上。虽然傅诤回来后没握多少实权在手,毕竟担着个天子之师的名头。
“太傅大人,陛下久不归朝也不是个事啊,快请他回来吧。”
来来去去说得人多了,傅小书首先按捺不住了:“大人,陛下病了,您就不去瞧瞧么?”这时候正是体现您关怀体贴的时候啊!!!
傅诤依旧埋头在一叠文书里,半晌淡淡道:“灯暗了。”
傅小书唉声叹气地去剪灯花,前两日看大人归来不是笑容可掬么,怎么一回来就变了性子呢?
岑睿闭关了数日,头一个去看她的竟是个所有人没想到的人。
“陛下!”来喜屁滚尿流地蹿进太极殿:“卫阳侯来了!”
抱着靠枕吃水果的岑睿不出意外地被呛到了。
待她喝过水喘平气,魏长烟人也坐在了她对面。
“卫阳侯不是在江南平叛么?”岑睿抱着枕头没骨头似的地倚着白玉栏。
“听说你病了。”所以他丢下一军将士,一路换了无数匹快马,夜以继日地赶回来了。魏长烟看着岑睿瘦尖的下颚:“好些了么?”
岑睿对他火热专注的目光视若无睹,平静道:“好些了。”说完喉咙一痒,闷咳了两声。
“声音还这么哑,哪里好了?”魏长烟皱紧眉,从怀中取出个小包袱,打开层层布面,取出个长颈瓷瓶:“我在江南听说了个治风热的偏方,便找了那里一个有名的老郎中制了一剂给你带回来了。”
岑睿没有去接瓷瓶,幽幽地看着他:“我早与你说得明白,你这是何苦呢?”
魏长烟略有些气闷,瞥了岑睿一眼,低声道:“我在江南想了许多日,想通了。”他向前膝行一步,桃花眸里眼神坚定:“我不求你能立即喜欢我,只要不讨厌我,让我能随时……”
“卫阳侯随时想做些什么?”纱幔挑开,傅诤拎着个木匣,冷眸俯视相近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