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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过尽千帆皆不是
呵!卷走我吧,像卷落叶,波浪,流云!我跌在人生的刺树上,我血流遍体!
若说日子是一首歌,有高昂激荡,有低回缭绕,有欢笑悲伤,也有旋律的重复。
我宁愿就此划下休止符,在我自觉最美的旋律处;无奈却是,无论你愿不愿意,日子依旧pass,甚至以悲伤不已的回旋曲在进行着。
徘徊在两个女人,情爱与欲望之间,我逐渐知道了我应该选些什么,割舍什么。
至少在当时,自淡水之行回来后,我决定按捺下对表姐的那份情愫,或说是畸恋吧!,让它随风而逝。打开心扉,让小洁的爱塞满它。
只是,说时依旧,生命中的苦痛与挫折,多挑你不小心时悄悄逼近你的,你认为理所当然的,或理应如是的,在现实生活磨难下,已经不是那一回事了。
世上难见白马王子跟白雪公主的神话,要找,就到童话中吧!
时光飞逝,大学四年生活在春去秋来的时序变换中,很快的结束了。
跟小洁的感情,有悲有喜,也算平顺的在发展;对表姐的情愫,随着她毕业,到外头做事,搬离我家,似乎远扬了。
只是,未为现实生活相链的爱情童话,就像你听过的许许多多故事一样,在时空的隔阂,现实生活的压力下,纵有山盟海誓,它还是脆弱的崩解了,留下的只是,另一个悲伤的回忆
我拾到你遗失的笔记 后面记满:你对一个女人的怀念我和着浪潮 衬着晚霞 用颤抖的声音轻轻读出你的故事 -- 杜十三。
传说随着毕业,不很用功的我自然不会再升学。于是我在预期中入伍当兵,而小洁,也踏出了校园,当个社会新鲜人。
在新训中心被操,使从小到大养尊处优的我,算是初步见识到了社会真实而黑暗的一面。利用抽签下部队前的那段探亲假,我迫不及待去找小洁,一慰相思之苦。
小洁穿了一身红豆色的合身洋装,笑盈盈地自家中出来;而我,理了一个小平头,平常的自信与傲气似乎被磨的消失殆尽。
望望小洁,看看自己拙样,我有点自相形秽起来。倒是小洁主动来挽着我的手,就像念大学时,自自然然的,两个人踱步来到河堤附近。
时已近黄昏,夕阳照着新店溪河水,波光遴遴,映得河边芦花闪闪发亮。我俩坐在河堤上,一诉别来近况。
小洁快乐地谈着她的新工作,老板的糗事,以及逗弄那些色色的老男人的趣事;而我,彷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整部生活似乎只有几条文法规则:
“had been 操ed,be 操ing,及 will be 操ed”跟她的多彩多姿比起来,我的生活似乎空洞而无趣的多。
因此我只能做个静静的听众,分享小洁兴奋的心情与格格的笑声。
夕阳映在她的容颜,笑颜依旧,只是我心中却渐渐有股失落感,也不知道为何,大概是不复能再与她携手走过生活的遗憾吧!
“你看,夕阳好美啊!”我指着天边残霞,火红如花。
“嗯!”小洁笑笑。
“小洁,我想,要是我退伍了,就结婚好不好?”
“嗯再说吧! 我们还年轻啊!”她有点犹豫的低下了头。
“嗯,也要看看我找工作的情形哩!”我打着圆场,有点后悔把她逼进这么敏感的话题。
“小洁! 还记不记得有一次我带你到淡水,你说要在海边住下来,我打鱼你煮饭的事”我转移着话题。
“嗯!当时我们想法好单纯啊!”她应着,有点心不在焉。
“不过我觉得单纯的想法也不错啊!”我笑着。
“是啊!不过现实生活没这么容易啊!”她也笑着。
我突然感到一阵错愕,那个当年爱幻想的少女,何时在不经意间已经经历了,并跟我谈起了现实?我错过了些什么吗?我心中一片怅然。
夕阳西下,映得她的容颜娇艳如花,我忍不住亲了她的颊,要有进一步行动时,她却拨开了我的手。
“走吧!天晚了!”她笑着边走边跳地在前头。
望着她逐渐拉长的身影,我感受到一个鸿沟在我们之间滋生,加宽着;另一方面却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一只昏鸦呀呀叫着,在夕阳的映射下,与堤边芦花交织成一幅美丽而有点伤感的景象,我想起了梵谷的那幅画,乌鸦飞过麦田,蓦然地,一股不祥的预兆无声无息地袭上心头。
旧衫一领过了期 崎岖世路佗位去 飞来飞去你捡起 穿伫身躯不再拆分离 -- 路寒袖。花开毋对时
抽签,下部队。命运之神把我送到了外岛。刚到这里,冷冽的季风吹的我全身要散了。
缩在滴水的坑道中,一股湿气及霉味飘荡在空气中,第二天晚上棉被竟可拧出水来。
在忙碌与无聊的构工及操练下,我展开了数馒头的日子。随着人事及环境的日熟,我开始习惯这个属于男性的世界,阳刚,鲁钝
学着运用他们的术语去骂人,骂天,骂地,骂自己人在面对共同敌人时很容易发展起同仇敌忾的情绪,跟他人的友情,似乎在这共同的受难经验与干声中滋长了起来。
每当夜幕低垂,在没有站卫兵的日子里,灌下半钢杯烈酒后,我会缩在棉被中,努力回想她的容颜,回想过去种种,借此入梦。
过去的往事依稀历历,只是她的容颜却日渐模糊了起来,而我,似乎也离过去的日子越行越远,爱人在远方
最高兴的时刻,要算收到信的时刻。小洁依旧在信中兴高采烈地向我诉说她生活的种种多彩多姿。
一个快乐的社会新鲜人,有的是可以咨意挥霍的青春;而我,只是一个抱着枪杆,数着馒头的菜鸟。
临睡前,就着手电筒暗淡的灯光,她的笑颜依稀浮现在信纸上;站卫兵的日子,我把信揣在怀中,望着天上的繁星,犹如她正倚偎在侧,共诉那牛郎织女的传奇;
在潮湿的棉被中,回想着与她的种种,一心一意以她为遐想的对象,对弟弟做最温柔的抚慰
在暖流激射的刹那,我彷佛仍能感受到她的体温与触感
所有的花事,红尘 杂乱和缠绵 都收处在书中由线装加上糊封 端整的摆在铝制书架上 -- 杜十三。
花落第45颗馒头:
小雄吾爱:
今夜又梦到你了,醒来时月色皎洁,弯月如钩,想起了那首老歌--moonriver,想着想着,就把枕头泪湿了!一年十个月好久好久oh!要是你躺在身边就好了!
睡不着的洁
第106颗馒头:
雄:
你已经下部队一阵子了,不知适应了否?想我吗?
前些日子经过中山北路,枫叶已全然变红。整条马路像火烧一样我慢慢踱到了美术馆,看到好多鸽子在地上吃东西,感到很快乐。
正想回头跟你说,才发觉你不在身边金门可冷?善自珍重!
想你的洁
第202颗馒头:
雄:展信愉快!
年关将近了,今天跟妈妈到迪化街去了一趟,人挤人的,倒有点过年的味道。
以前过年你都能陪我玩,今年大概不行了。我一定会觉得好无聊的oh!
同事中有一个叫陈致中的,大我三岁,我刚进公司时就老来缠我,有点讨厌。
后来我跟他说我早已有男朋友了,他还笑嘻嘻的说,像我这样的女孩子,应该不止一个男朋友,说得我好生气,给了他一个白眼,真是讨厌的人。
我帮你数了,今天是第202颗馒头。
爱你的小洁
第320颗馒头:
雄:
今天上班被老板骂了,回到座位,又把茶打翻了一桌子,望着一桌的杂乱淋漓,又想起了你,心中一悲,眼泪竟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倒是那个陈致中,急忙跑了过来,帮我整理桌子,又递了手巾给我,安慰着我,后来还教我应付老板的招式
他今天看起来较没有那么讨厌了,大概是我发现他的眼神很像你呢!
眼睛红红的洁
第351颗馒头:
雄:你好!
今天下班跟张文英,蔡贞观,还有那个陈致中一起去看了场电影,是那部第六感生死恋,张跟蔡都哭了。
致中看我目眶红红,递了手巾过来,还示意我不要给他们看见,真是好玩。片子蛮romantic的,只是我想,真的有这样的感情吗?
晚上睡觉时想起了你,急忙爬起来给你写信,只是觉得好像你已经消失了,真的,都快想不起你长什么样子了?
想你的小洁
我慌忙的回着信,一日三封的,想要抓住或挽回什么,心中却隐约感觉一股失落感。只是我不大相信,四年来的感情,是如此脆弱而易伤
第一次放假返台,写了信跟小洁讲,却迟迟不见回信。回到台湾,才知道她跟同事到意大利去玩,心中一阵怅然,她为什么没跟我说?
一股越来越大的失落感,伴随着一丝忌妒感,正啃噬着我的心。后来跑去找表姐,多日未见,她似乎变得更成熟俏丽了。
以前那种淡淡的浅笑仍挂在脸上,我向她吐露着对小洁的种种思慕与眷恋,她也只是淡淡笑着,安慰着我。
谈着谈着,心情平静不少。突然觉得她的脸庞有几分圣洁,就像那救苦救难的观世音一般。
又想起以前对她的种种情事,双颊竟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怀着忐忑的心情收假返金门,收到了小洁的来信:
雄:收信愉快!
很抱歉你回来时我不在,因为是跟同事一起去的,行程老早排好,不好意思为了个人因素变更,只有对你说抱歉了!
这次意大利之行很愉快,看到了许多你以前常跟我说的文艺复兴时代,米开朗基罗,拉菲尔等人的作品,还去了罗马。
那个陈致中好好玩,虽然他不懂,但很爱瞎掰搞笑,大概到了异地,大家把身段都放下了吧!?有机会可以介绍你们认识认识玩疯的小洁
我好似报复似的,故意不写回信给她。她亦没回信。一个月,两个月过去了,我有点焦虑起来。
晚饭后,就着昏黄的灯光,匆匆地修书给她。对她说着抱歉,因为公务忙啦,邮件误点啦!我感到一股即将失去所爱,却又无能为力的强烈失落感
又过了两个礼拜,我终于接到了她的回信:
雄:
真不知道要如何对你开口,连我自己也弄不清楚是怎么,何时开始的。
我跟那个陈致中,你应该知道他吧!?对他的感觉好像不再只是普通朋友,同事了。
一天没看到他,心竟为他牵挂起来,就好像我以前对你一样。他长的并不帅(没有你帅),个子也不高,有点胖。
他也不懂许多有的没有的,但他对我很好,真的对我很好。很宠我,若说他身上有什么你没有的特质的话,我想是一份宽容,担待,与温柔吧!
跟他的感情发展,是自然而逐渐的。他很关心我,对我嘘寒问暖,不知不觉中竟把一颗心交给了他。
等到我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对你,我只能说,我很抱歉,忘了我好吗?
毕竟我们一同走过一段不算短的日子,我很感激你对我的一切,所有的过错与指责,我愿承担,相信你会找到比我好一百倍的女孩的
祝福你!
可能的话,让我们还是好朋友,好吗?
小洁
我的手发抖着,一千一万个不可能涌上心头,却强自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可怕的噩梦,醒来就一切如旧。
多年以前的那场恶梦,小洁含着泪掉头而去,表情戚然似仍在目我只能无助的呼喊着。
只是今夜的我,面对着这纸绝情信,感觉却是一个命运与我开的大玩笑。也可能是小洁误寄的信吧!
无助的,自怜的,我却连哭泣,甚至干出来的力气都没有,我只想就此沉沉睡去
辅导长知道我的事,约了几个人摆桌安慰我。我豪气的大口喝酒,拍胸脯保证,我雄某是铮铮汉子,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最后,我喝的烂醉,吐的满地都是,但我没有哭。有几个兄弟老跟着我,似乎怕我作出什么。
我依旧日日数馒头,出操,构工,嘻笑怒骂,一如从前。连长怕我想不开,不敢叫我站卫兵。
我索性天天睡觉,不然就是发呆。整个人浑浑噩噩,像行尸走肉一般。有兵变经验的兄弟安慰我,劝我大哭一场就好了,但我只觉心中干干涩涩,就是哭不出来
梳洗罢 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 -- 温庭筠。梦江南
过了一个月,我觉得自己已经恢复过来,遂取出了小洁的信与照片,在后院烧了起来,突然领会到林黛玉烧书的心情。
我觉得跟小洁前缘已尽,也没啥好说的。况且我一开始不是不很喜欢她吗?!
我告诉自己,像她的女子,再找一个就有了,不要太死心眼了,做只快乐的狼吧!排长见我已恢复正常,就排了我上卫兵。
是晚,我站卫兵,海风冷冽,一轮新月如钩,海上渔火点点,映着天上繁星,天苍海阔,一片萧然。
在渔火闪耀下,我迷离的眼彷佛见到了故乡壮丽的中央山脉的轮廓,在海天尽头浮现着,又幻化成观音山,大屯山,淡水河,母亲的脸小洁的脸!
在如梦似幻当下,海上飘来一阵渔唱,断断续续的,依稀相识是刘文正的“诺言”!
我的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