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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衣室的门一推开,她执起裙角,万般不安地走到他面前,噘着唇道:“我可不可以不穿这一件?领口太低了,我不习惯。”
见他盯着她没反应,她推推他手臂“成医师,可不可以?”
他眨动几下眼睫,很快回神道:“不,就这一件。你若穿得跟修女一样,会更引人瞩目,就这样吧!”他拿出信用卡,示意服务员结帐。
他方才竟短暂地失了神!方楠经过化妆师巧手装点,发束高高拢起;眉目似染了色彩的画,生动地飞扬;秋香色的低胸窄腰缎裙让她原有的娇俏青春辐射出来。方楠的化妆功力不及彩妆师的三分之一,她原本略微平淡的轮廓浮出了水面,他终于明白林庭轩执着的源头了。
林庭轩和方薇来往多时,必然近身见过各种风貌的方楠,此刻的方楠,和照片中的方薇根本是同一个模子,除了方楠的笑较为压抑,很难说两个女人不是手足关系。
她看着穿衣镜转了一圈,退而求其次道:“那,我可以穿件披肩吧?”
“不可以。”他拧着眉,忍不住多瞧她柔白的胸口一眼。
“那,妆可不可以淡一点?”她忧心仲仲,不认为把自己搞得像变了身的女人会是好主意。她对着镜子那张熟悉的面孔,愈看愈心烦意乱,成扬飞到底在想什么?
“方楠,”他牵起她的手,走出精品店外,突然凝肃起来。“你就是你,不是别人,不必逃。就今天一晚,让所有的人,让林庭轩清楚知道,你是我的女人;不管你是什么样子,像方薇也好,像你自己也罢,都是我的女人,和他不再有任何关系,你没有义务安慰他一辈子。”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认真的眼神,那总是漫不经心,对女人的来去可有可无的男人,为了她背后的庞大阴影,特地抽空配合她演这一场戏,她的心猛烈撞击了一下,眼眶渐浙濡湿,赶紧煽动被刷过的浓长睫毛,不安道:“这样会不会对你不好?消息传出去,你的女朋友万一误会了”
“恐怕对你才不好,我怕有一堆女人想杀你。”他不以为意地哼笑,绕过车头,打开车门,示意她坐进去。
她忘了,男女关系从不会是他的问题,他自有办法应付。
她卸下了心头一切纠结,笑着坐进车里。
林庭轩的宴会地点设在市区内他自有的豪宅,在二十六层的顶楼,名目是林老太太的寿宴,邀请了林家亲近的亲友及关联密切的事业伙伴。应老太太要求,场面不大,但设想周到温馨。
偌大的百坪宅子里,另辟一室让年纪相仿的年轻人齐聚欢宴,动感的乐声盈满一室,精烹的食物香气刺激着味蕾,中间场地空出来,是为了随时随地的扬舞而设。
方薇去世前,她随着姊姊参与过几次这样的盛会,在方薇身边,她一直是陪衬,从未全心投入过这样的乐趣;而今,熟悉的场景现前,她欢享的欲望更为缺乏,她紧偎着成扬飞,从未有一刻感到如此寂寥过,艳若桃李的方薇,真真切切地离开她的生命了。
与会人士她多半不识,成扬飞却不停歇地在握手寒暄,他虽不常参与这类应酬,有些辈份的企业人士对他间接有所耳闻,或让他治疗过,他的出现颇令人讶异。她乖顺地跟在一旁,仅止是微笑,却让好些人容色一变,短暂地出现异样的目光。她慢慢察觉到了,握住他的手越发缩紧,心跳加快。
“别紧张,到另一边去吧!年轻人才玩得起来,他们应该不认识你。”他语气老成持重,她噗地笑出来。
“你也不老啊!”两人一道踏进年轻人的一方天地,所有的欢声笑语在见到他们那一刻乍然停止,她畏缩不前,笑意流失。
因为年轻,就更不懂掩饰惊愕,目光群聚中,她几乎快要站不稳——她见过大部分的面孔,是跟着方薇见识过的。
成扬飞扣住她腰的手臂承受了她大半的体重,他拉拔了她一下,她微低下头,不知手脚如何安放。
“咦?稀客!扬飞,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陡然冒出的张明莉击了一下他的肩,视线却转到方楠身上,她两眼一亮,歪着头道:“方楠啊?不一样耶!”
“你怎么也来了?”他揉揉发痛的肩,斜瞧着喳呼的张明莉。
张明莉一把拉他到两步远外,得意地低嗓道:“林老太大的脸是我拉皮的,她满意极了,今天六十寿宴,不请我请谁?我保密功夫到家,大家只知她驻颜有术,哪知我妙手回春!她今天要介绍几个姐妹给我,我能不来吗?”
“你厉害,做生意做到这儿来了。”语气充满了嘲弄。
“你呢?”她上下打量他一回,反唇相稽道:“口味不一样了,越交越年轻了啊!真的看对眼了啊?你想瞒我瞒到什么时候?”
“你知道什么!”他瞪起眼,喝阻了她的好奇心。“改日再说,快去搜集你的客人吧!”
他快步走回方楠身边,拉起她走出这一室变调的氛围。
“成医师,小楠,你们来了。”背后有道声音唤住了他们,他们齐回道。
这才是她真正要面对的,其他人的眼光相较之下都不算什么了。林庭轩焕然发亮的眼神像磁石般锁在她的粉脸上,她几乎可以看见他眼底引燃的火炬,她敏感地缩了缩肩,笑得十分勉强。
“恭禧林老太太,一点意思,请代为笑纳。”成扬飞递出准备好的礼盒,林庭轩随手接过礼盒,柔情倾注在方楠身上。
“谢谢。一道见一下我母亲吧!小楠,你也很久没见到她了吧!”他执起她的手,紧缩在手心,带着她走向一道拱门后的内间。
她没有放开成扬飞,三个人走进那间群聚高龄贵妇的雅致麻将间,手气正好的林老太太一见到方楠,手上的“八万”那张牌停在半空中打不出去,比实际年龄年轻十岁有余的脸呆住。
“妈,这是小楠,记得吧?您见过几回。”林庭轩介绍着“这位是成医师,也是张医师的事业夥伴。”
林老太大镇静地笑笑,点点头道:“小楠啊?成熟不少啊!越来越像”她机敏地止住到嘴边的名字,把注意力转移到成扬飞身上“成医师啊!坐、坐!您肯来赏光太好了,明莉跟我提到你好几回,说您医术比她还高明!王太太,李太大,你们不是对抽脂的效果有问题吗?一道来请教请教”
成扬飞瞬间被七嘴八舌的众太大们团团围住,方楠失去了他的牵系,才发现另一只手一直被握住不放。
“成医师大概没空招呼你了。”林庭轩笑着。“小楠来——”他觑了个空,带着她溜出麻将间,回到方才乐音环绕的舞场。
随着软性的香颂歌吟,已有几对男女翩然起舞。
“请你跳个舞吧!赏光吗?”他不等她应允,左手轻握她的享,右手搅住她的腰,颊贴着颊,在她耳边轻叹息着。
不必细瞧,也知道多双眼睛在窥伺他们,她拒绝不了,悄声道:“大哥,我不会跳舞。”
“没关系,跟着我就行了,你看,并不难的。”
他轻拥着她回旋着脚步。他岂止是在跳舞,他是在享受如幻境的瞬间,他拥抱的,是巧笑倩兮的方薇;她几乎可以听见他粗重的心跳声,和柔软的歌声如此不协调,纤腰被迫贴近他,她舞步禁不住凌乱。
“小楠,你今天很美,我很高兴你肯来。我,是不是给了你很大压力?”
她微愕,预期不到他出言若此。“没有,大哥,我只是希望你快乐,你对姊姊的好,我不会忘记。我很抱歉不能为你做什么,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那天能代替姊姊——”
“别说!”他凛然斥止,拉近她躯体。“一切都过去了!我今天其实要告诉你的,是我和薇薇的过去,到此为止,大家都该好好过下去。你是薇薇的妹妹,我不会混为一谈,你和成医师的事,我都明白了。”
她大惊,抬头看住他“大哥——”
他温柔地捧起她的脸“我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你不会突然爱上一个女人不断的男人,更不可能容忍女人进出他家,你为了要断绝你母亲的念头,不惜搬进他家,制造假象。小楠,你不愿意的事,我不会勉强你,我对薇薇的誓言必然做到,我不会让你因我而受到伤害。”
她惊疑不定,嘴里仍倔着:“成医师是好人,他对我很好——”
“你不适合住在他家,女人的名誉很重要,你好好考虑。”他认真而温和,眸里的火炬不见了。
她细细观察他表情变化,他清朗的面貌,和昔日一样,如果不是那场意外,他们会是极亲的亲人,不会有后来的心结和纠葛。她和他一样想念方薇,她不该视他若洪水猛兽
“大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颓丧地低下脸“我会考虑的。”
他随即展颜“那就好。唔?那天送你的坠子呢?怎么不戴呢?”他撩起她胸前髦曲的发丝,洁白的胸口垂挂着黑色皮绳系着的银心坠饰,并非预想中的昂贵美钻。“你今天戴正好啊,美得像一朵蔷薇,下次别忘了”他声如呢喃,尾音消散在喧哗的笑闹声中。
她睁大眼,不停眨着眼睫,几秒钟前,她几乎就要软化了——聪明的林庭轩,深情的林庭轩,怎会轻易忘记方薇?他最渴望的,还是她能变成那朵蔷薇。
透过他的肩,她看到了走近的成扬飞,终于眨落了一滴泪。“成医师。”她感到了安心,僵硬的肩膊松软下来。
“对不起,我可以要回我的舞伴吗?”成扬飞安抚的朝她微笑。
林庭轩极慢地放开她。“小楠,别忘记我的话。”他朝成扬飞颔首,体贴地将她交回对方手中,再彬彬有礼地退开。
“没事吧?”成扬飞端详她,在橘黄的柔光下,她难掩憔悴。“想走了吗?还是要跳支舞?先声明,我舞跳得不好,我的手比脚灵巧多了——”
“成医师,麻烦你一件事。”她贴近他的胸,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让我占一下便宜,改天我一定替你应付那些女人,我说话不打折扣。”
他表情新奇又好笑“我有什么便宜可以让你占的?”
“你可不可以吻我?像上次一样。”她惶急地使个眼色。
他呆怔了一下,扫了眼远处目光灼灼的林庭轩,再移回胸前乞求的小脸,干笑两声“方楠,别逗了,万一尺度不合乎你标准,我可不想众目睽睽之下挨你耳光。”
“不会的,我发誓。”她有些发急,见他不甚积极,她索性踮起脚尖,揽住他脖子“那——你别见怪,我自己来好了。”
她说到做到,仰起脸攫住他的唇。她力道来得太猛,门牙撞击他的下唇,他一下吃痛“嘶”一声,她的舌趁势钻进他齿间,蛮缠吮吻。他一只脚后移,抱住她的腰稳住重心,发现她来真的,像头小斗犬在舔攻主人,两手紧张得扯住他衣襟和领带不放,令他快要窒息。
“放轻松,不是这样的。”他抽离她的吻,拇指拭去她唇瓣上沾上的微小血点,那是他破皮处渗出的血丝。“你可别后悔。”
舞池里涌进更多的男女,围绕在他们周围。不知谁调暗了灯光,香颂换成了慵懒的男性歌手嗓音,吟唱着“themefromasummerplace”歌声没有松绑她的神经,她听而不闻,惴惴不安地攀着他;他两手裹住她的脸,轻轻地、温柔地印上她的唇,贴住一会后,舌尖再撬开她的齿,与她温柔交缠。
明知他只是表演,宛如情人般的唇舌交会仍使她心跳不规则地跃动,她十指揪紧他的腰间衣衫,忍不住低喘;他感觉到了,骤然放开她,拽住她手臂,低哑道:“快走!你把林庭轩的火给烧起来了。”
她随着他穿越重重人群,离开林宅,钻进家仆守候在外的专用电梯内。
电梯里,她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他则面不改色,平稳如常地靠在墙上,还抚拍她的脸,嗤笑着“紧张什么?他不会追来的。”
她赶紧背对着他,盯着楼层灯号递减,手指指腹捺过口红被吻掉的唇,霎时,她无法判断,此刻快速奔跃的心跳是为了林庭轩,还是那个吻?
医院长廊灯火通明,晚上九点多钟,看诊的病人络绎不绝,医护穿梭不停。照说并非门可罗雀,置身其中无阴森之气,但从她寻到这个部门,与一群候诊病患同处一室,她就浑身不自在,视线无法定着一处。
那一个个病息,和其它科诊不同,不是因烫伤或灼伤包扎着严密的绷带,就是颜面畸型或严重的缺损;好不容易看到一张姣好完整的容貌,往下探却有两条遮不住的象腿;侧面看正常的男人,另一边却没了耳朵;唇颚裂已算是较轻微的病症了。她左瞟右瞄地观览一个接一个进出诊察室的病人,内心某一块悄悄起了化学变化,每天置身在这样无奈的残缺中,得需要多少勇气?
“小姐,你来看什么?”大概看她坐立不安,身旁的女病人问了她一句。
“嗄?”她吓了一跳,往女病人身上一瞧,顿时心凉了半截。女人半张脸都是肉瘤,身形却很健美,完好的另一边面庞看得出十分清秀。她的眼睛莫名地起了热气,无从掩藏惋惜之情,她不禁结巴“我我来看胎记”
“胎记?在哪里?”女人大方地打量她。
“背背后。”她心虚地抱紧背包。
“噢。”女人咧嘴笑“那是小问题,成医师有办法让你一点痕迹都看不见,你不必担心。”
她失笑了,女人看来很乐观,恶疾在身,仍能出言安慰他人。她忽然起了愧心,她的痛苦,远不如这些可能一辈子残缺的病人吧?
“成医师仁心仁术,他长得这么好看,却从不看轻病人。我是从别的医生那转诊来的,他们连碰我的脸都在忍耐,我看得出来。”女人含笑细声说着。
她倾听着,胸口盘踞着一团暖意。“他们视力不好,看不见你的心,你的心一定很美,他们替你提鞋都不配。”她握住女人的手。
“你和成医师一样,都爱逗人笑。”女人笑得开怀。
成扬飞会逗人笑?这倒是前所未闻。他在张明莉那儿看诊,几乎都皮笑肉不笑,挺职业化的,有时还会嘲讽病人。她不只一次听护士小姐说起,要不是他那张迷人的面孔和精巧的双手,病人宁愿让张明莉动刀也不想看他脸色。
说说笑笑到十点钟,不觉时间漫长,身边的女人是最后一个病人了,她向女人挥手道别后,护士古怪地看她一眼“小姐,有挂号吗?”
“我找成医师。”她走过去。“他有空了吗?”
“哪位找?”护士不友善地打量她。成扬飞的爱慕者不少,她可不能一个个都放进去找人,烦不胜烦。
“小朱,在和谁说话?”成扬飞拉开门,手里提着公事包从里面走出来,见到她,颇为讶异。“方楠,怎么来了?”
她迎上前去,想说什么,见护士小朱探头探脑,低下头说不出口。
他带着她走到长廊走道上,边走边问“下了课不回家找到医院里来,不会是要请我吃宵夜吧?”
她拉拉他外袍衣袖,不安道:“不是,我最近,老觉得有人跟着我,我不敢走那段夜路回家。以后,我上完家教可不可以等你下班一道回去?”
他停顿下来,思索的神色沉笃,不似她慌张。果然她来医院找他是对的,他毕竟见多识广,这种事必能应付。
“你看到跟踪你的人了?”她不是想像力无边,无中生有型的女孩,一旦感觉到的事,肯定八九不离十。
“没有。看得到的话,那人也太蹩脚了吧!”她烦恼地用指头绕着胸前发丝。
被跟踪当然不算是件好事,但是她现在一遇事就自动先寻他,显见是开始信任他了,他突然觉得这不算是坏事,不由得噙起笑意。
“成医师,你在笑什么?”难道不相信她的直觉?
“没什么。”他清清喉咙,正色道:“以后你就直接到我办公室等我看完诊,别到处乱跑,小心一点就行了。”
他心头不是没有腹案,但她一整天几乎都在外头,让她心神不宁于事无补,若有必要,他自会采取行动。
“噢。”她咬咬唇,为难写在脸上,脚步越拖越慢,几乎落后他一步了。
“还有什么事?说吧!”他也不回头,等着她开口。
“那个”她犹疑不决,得看着他挺直的背脊,才能鼓起勇气。“你能不能,再让我占一次便宜,帮个忙?”
他陡地煞车,她兜头撞上他的宽背,登时晕眩了几秒。
“你说什么?”他声量突然迸大,好些医护人员回头好奇地探望。
“你你别那么大声,”她窘迫地址着他袖子站到转角处。“我也是不得己,我找不到人做这件事,可是不做不行——”
他四处张望,仔细搜寻半径三公尺内的行人面孔,眼神异常锐利。
“你在看什么?”她也跟着左右探寻。
“找观众啊!”他面露不悦“你要我吻你,不是要表演给谁看的吗?这次又是为谁?”
她掩住嘴,想一头撞上旁边的公用电话,她不能怪他想歪,罪首是她!
“我没事要你吻我做什么!”她懊丧地捶一下脑门。
“那我就猜不出还能让你占什么便宜了。”他格开她的手,怕她羞愤得敲昏自己。
“你——能不能陪我回家一趟?”她小小声说,深怕他拒绝。
“回家?”这倒是意料外的差事,她那张牙舞爪的母亲对她深恶痛绝,她回去不啻是找罪受。“为什么?”
“我想看看我爸,我不敢一个人回去,只要你在,我妈就不敢”
原来这就是她所谓的占便宜——他往她身边一站,作个免费护卫兵,她母亲立即敛起爪子,不敢碰她一根寒毛,她得以安全进出方宅。
他沉吟不笞。她目露渴盼“我不是故意要烦你的,上次我朋友被我妈打了一顿,死都不肯再去;况且,他去了也没用,我妈根本不把他看在眼里”
“知道了。”他沉声一应,她便笑开了,倾着头娇笑的小女儿态表露无遗。
近日她话变多了,身后的一团低气压日渐散去。原来要令她开心并不难,她只是缺乏对人的普偏信任,想当然,那不会是在关爱环绕的环境下才会有的现象。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医院挂号柜台前的大厅,他放慢脚步,她仍赶不上来,落后拉长,有五步远之距,似乎有意拖磨。他不耐地在电梯门前停住,催她道:“你还不快一点!在磨什么?”
她假装没听见,自行进了电梯,眼珠子往其他乘客脸上瞟,就是不看他。到了地下停车场,他按捺不住,在打开车门前挡住她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她敏感地环视空无一人的停车场,放胆道:“我觉得,以后我们在人前保持距离好了,我在想,跟踪我的人会不会是跟被你玩弄后抛弃的女人有关,把我当成假想敌了。想想真可怕,万一像报纸上写的那样,在暗巷对我泼硫酸,你就算妙手回春,也没办法把被融化的骨肉恢复原状,虽然我不是什么美女,可也别吓到人”想想真有点不寒而栗。
他一手撑在车顶,似笑非笑地闭了闭眼,再慢条斯理地对推理功夫只有三脚猫程度的女人道:“方楠,你有这个警觉心很好,不过恐怕你是白费功夫了。首先,我要声明,我没玩弄,更谈不上抛弃女人;就算有,她们也不会找上你,大概会先找上明莉,明莉这个目标显眼多了。再者,就算真认定是你,你离我三公里远也没用,我们在林庭轩家露的那一手,很难让人相信我们同居不同床吧?”
这话乍听很有道理,但不知为什么有种被反将一军的感觉,她讷讷说不出话。
车子开出停车场,她突然灵光一现,拍了一下掌道:“我知道林大哥为什么一开始不相信我们在一起的事了!不是因为你有女朋友的关系,是因为,我们看起来差很多吧?”
“嗯?”他瞄了她一眼。
“你长得太好了,跟张医师一样,像电影里的男女主角,比起来我跟个演丫鬟的差不多,他怎么会相信你看上我呢?其实,要不是我的长相沾了一点姊姊的边,林大哥也懒得理我吧?”她想着想着,摸摸自己的脸,突然觉得心安。“长得普通也好,不会引人注目,麻烦就少了。”
车子突然发出刺耳的轮胎摩擦声,他方向盘往右一旋,紧急滑出快车道,拐进路边临时停车位上。她被猛然左晃右甩,怔怔地瞪着不知哪根筋打结的男人。
“成医师,怎么了?”他停车的技术很好,一分不差,但她的魂也快吓没了。
他摘下眼镜,松了安全带,陡然朝她欺身过去,一张放大的俊脸离她仅仅十公分,两人鼻息交融,四目交接。车子停在灯火辉煌的热闹街市,她倒是不怕他会轻举妄动;况且,她压根也不相信他会心血来潮对她产生兴趣,但这个动作太突奇了,她满脑子不解。
“看着我。”他微启唇,一脸岸然。
“我正在看啊!”靠这么近,她还能看哪里?
“你——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感觉?哪一种?”他在做医学测试吗?
如果要经过提醒,才知道他意指为何,那么肯定她是没有任何特殊感觉了。
“我的脸,对你一点作用也没有吗?”他从未想过会问女人这个问题,多数答案可以直接从对方眼神得知,何须烦劳他开尊口。他从不自恃这张脸孔带来的瞩目而心生倨傲,那仅是一张皮相面具,模糊了人与人间关系牵系的焦点,好处不会多过坏处。他仅是好奇,眼下这个女人,可以对外貌毫不介意动心吗?
“作用?你是指,小鹿乱撞那一种?”他何时对她的反应起了介怀了?
“差不多。”
“呃——”她双手为难地抵着他的肩。“你,可不可以离远一点?太近我怕口水会喷到你。”对着临界于恼羞成怒的表情实在很难说得上话。
他拉远间距,仍瞅着她不放。
“要听真的还是假的?”她陪小心问。
“我看起来是个很需要听假话的人吗?”已失去耐性。
“这倒也是。”她支着腮,认真地想了一下道:“其实,说没有感觉是骗人的,第一次在张医师那儿看到你,是——有点吓了一跳。你也知道,多半医生要好看不大容易,我——那次是心跳快了那么一点,不过,看了几次也就习惯了,这大概就是边际递减效应吧。所以,我其实是很佩服那些疯狂的影迷们的,可以为心爱的偶像做这么多事。”
见他不置可否,她起了歉意“我很无趣吧?我自小就是这样,很难疯狂的爱上一样东西,因为,爱上却得不到的痛苦很难捱,所以我就常常训练自己,看见漂亮的玩具或衣裳不要看太久,转头就走是我最常做的动作,久而久之,还真的挺有效的,童年里让我失望的事也就越来越少。不过,我也越变越无聊,女孩子都不大跟我玩,我没那些漂亮的玩具啊!我只能跟男生玩骑马打仗的,因为脏兮兮的,不美,他们也不挑剔。”
他静默良久,各种杂陈的心绪在涌动着、滋生着两次吻她,事后见了面她都能处之泰然,不见她别扭,本以为是她的表面功夫使然,此刻听起来,都是源自于她对美好事物抗拒的训练吧!这样的训练,会是泪水累积成的吗?
他戴回眼镜,扣紧安全带,转出停车位。“找个时间回你家吧!”
她稍稍诧异,他的问题有头无尾,瞧他也没有被取悦的模样,却还是愿意陪她回家一趟,那个女病人说的没错,他皮相下的那颗仁心,比他的脸还吸引人。
这微小的发现,让她起了小小愉快,来医院前的烦恼很快被抛诸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