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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九年六月二十四日,韩青和鸵鸵认识满二十个月。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以每月来计算相识的日子,也以每月的二十四日为纪念日,小小庆祝,并且彼此祝福。
这个月的二十四日并不很好过,徐业伟的事件还深深影响着他们,那悲哀的气氛一直紧压在两人心头。而且,韩青必须回屏东去了,因为,召集令随时可能下来,他一定要回家等兵役通知。等接到通知后,他也不知道是否还有时间来台北,还是要直接去服役,所以,离愁别绪,千匝万匝的箍在两人身上,心上,思想中,意识中,摆脱不开,挥之不去。
这天,他们在小风帆吃晚餐,喝了一点酒,两人都想把空气放轻松一点,只是,都做不到。饭后,回到小屋里,面面相对,就更是离愁千斛了。韩青注视着她,千言万语,全不知从何说起,只觉得一千个一万个放不下心。即使两心相许,未来是不是都能如愿呢?吴天威对他说过几句很重的话:“你知道我为什么不交女朋友吗?我不想在服兵役的时候去受那种相思之苦!而且,我告诉你,服兵役的时候最容易失去女朋友,没有几个女孩子能忍耐寂寞,能抗拒诱惑。韩青,”他还特别加重语气。“尤其是你那位袁嘉佩,你一逃邺十四小时盯着她,她还要偶尔动摇一下,等你走了,更不可靠了。袁嘉佩,”他摇摇头:“那女孩太聪明太有才气,太活跃,又太受人注意!韩青,你该找个平凡一点的女孩,那么,你会少吃很多苦!”吴天威,在同学中,他是比较沉默寡言的,很少发表什么大意见。但是,这几句话说得却颇有道理。
当这离别前夕,他注视着鸵鸵时,吴天威的话就在他脑?锓谟址凇彝彝潘蝗缜锼婕毡痪迫竞炝耍敲纯砂逆毯熳牛齑降幕纫幌蚴撬钕舶模怯檬种溉仆贩5男鳌Γ或恍σ货久迹际恰岸诵拇Γ 鼻叭说拇示淅镉小捌淠畏缌鞫苏猓碛校诵拇Γ 笔翟谑切吹锰昧恕0Γ睦锾咀牌蛘撸娓萌グ桓銎椒惨坏愕呐3∶獾萌绱饲3叶牵焉崮逊帧!巴彝遥艺娌环判哪悖娌环判模 ?br>
“别这样,”她咬咬嘴唇。“我会很乖。我已经跟爸爸说了,七月一日起,我就去爸爸公司里上班,去管一些外销翻译打字之类的工作。你走了,我的白天会变得太漫长了,只好用工作去填满它!”鸵鸵的父亲,从军中退役后,开了一家玩具公司,一直做得非常好,最近,已大量接受国外的订单了。女儿去父亲的公司上班,应该是最没问题的。可是,韩青还是一百二十万个不放心,不放心,不放心。
“你爸爸公司里,有多少男职员?”他忧心忡忡的问,一本正经的。“哦,韩青!”她愕然的说:“你还不相信我?你以为我见到任何男人都会喜欢吗?”
“我不是怕你喜欢别人,我是怕别人太喜欢你!”他叹着气说。“别人喜欢我,应该是你的骄傲才对。”她说:“只要我心里只容你一个。”“你是吗?”“当然是!”“永远吗?”“永远。”“不变吗?”“不变。”“不受诱惑吗?不被迷惑吗?倘若你被迷惑了”
她的头低垂了下去,不说话了,生气了。
“唉唉!”他叹气。“我知道我不该说,我知道我不该不信任你!但是,我就这样烦恼,我真不知道,假若我失去你,我怎么活!”他握起她的手。“不要生气,请你不要生气,求你不要生气”她抬起头来,眼中泪汪汪的了。
“是不是也要我切开手指,写封血书给你呢?”
“不要!千万不要!”他燃起一支烟,猛抽着,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蒂了。“你知道,”他忽然说:“我一直对于一件事,非常不解。”
“什么事?”“你的家庭。”他喷出一口烟雾,注视着烟雾后面,她那张在朦胧中更显得娟秀的面庞。“我常常想,我早就该在你家庭中露面了。你看,我们相交相识相知相爱已长达二十个月,你父母还根本不知道世界上有个我。”
“你怕不被我父母接受吗?”她沉吟了,深思着,终于长叹了一声。“韩青,你愿意忍耐吗?我爸爸是个好父亲,但他的教养,他的高贵,使他不见得能了解我和你这段感情。何况,他的事业好忙,我真不忍心再用我的事情来烦他。我妈你也知道,她是个典型的贤妻良母,善良有余,了解力却不够深,她不是个很能和儿女沟通的母亲。我怕他们知道我俩的事以后,反而变成我俩间的阻碍。韩青,你将来只要娶我,不必娶我整个家庭的!”
男人是多容易满足啊!仅仅这一句话,他就浑身都轻飘飘了。他握紧她的手,握得她发痛。
“这是诺言吗?”他问。
“这是。”她肯定的。“我将来要嫁给你,而且,我要做个最好最好的妻子,如果我曾做过些什么让你不满意的事,让我将来补偿你,我要让全天下的男人都羡慕你,嫉妒你,因为你有这么好的太太。”他停住呼吸,对她急急的说:“快拿氧气筒来,我不能呼吸了!”
她想笑,泪珠又在眼眶里打转。然后,她用手掠掠头发,悄悄挥去了睫毛上的一滴泪珠。
“哎!”她振作了一下,挺直背脊,笑起来。“我们两个是不是有点傻气?你不过是去服兵役,又不是要到非洲去,服役时还有休假,只要你休假,通知我,我马上去见你!不管你的基地在台南台中花莲或是月球上!”
“我怎么通知你呢?你又不许我直接写信到你家。”
“写限时专送,寄给方克梅,小方会马上通知我的!如果可以打电话,打给小方,假若你的基地能通电话,我也会打给你!”“我们一定要经过小方吗?我现在去拜访你父母不行吗?”
“如果你要把事情弄糟,尽管去!”
“恋爱是件不能见人的事吗?”他有些不平。“在我家里,我们两个那张合照,一直挂在我房间里,你应该跟我回屏东去看看!”“哎,别提那张照片了,我照得那么丑,你也把它挂出来!你一定要向你父母声明一下,我本人比照片漂亮!”
“我父母对照片已经够满意了。不过,你愿意本人去亮相一下,就更好了!这样,明天跟我回屏东吧!怎么样?”他忽然兴奋起来。“就这么做!你告诉你妈,去参加夏令营什么的。跟我去屏东吧!苞我去吧!”
“别胡闹了!”她说:“我才不去呢!时机未到。”
“时机什么时候才到呢?”
“等你服完兵役。你看,上帝帮我们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我下学期大四,夜校读五年,等你退役,我也毕业了。那天吴天威还对我说justmake!”
是吗?上帝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吗?韩青想到“上帝”就禁不住联想起徐业伟,想起自己在沙滩上仰天狂叫的那夜。不不!今晚不能想那件事,决不能!他摔了摔头,摔掉那份椎心的痛楚。摔不掉的,是对上帝的怀疑。唉!上帝,不管你多忙,不管你把人生安排得多么乱七八糟,请照顾我的鸵鸵吧!这只是个小小的请求啊!照顾她不要生病,不要生气,不要变心变心,噢!他猛烈摇头,为什么一定要想起变心两个字呢?“你怎么回事?”她希奇的看着他。“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一会儿摔头嘴里叽哩咕噜的念经,我看你神经有点问题了,是不是?”“是!”他叹气,揽紧她,用全身的力量去吻她。“我已经疯了!为你疯了!我真的为你疯了!我从来不知道,我会为一个女孩疯成这样子!简直不可救葯!”他更重更重的吻她。“鸵鸵!你只是个小鸵鸵,怎么对我有这么大的力量呢!怎么会呢?”这种爱的语言会让人醉,这种爱的接触会让人疯。于是,在这离别前夕,他们缱绻又缱绻,直到深夜,直到夜阑。然后,他必须送她回家了。她去洗手间梳洗,好半天才出来,他看她,总觉得她在离别前夕,表现得比他坚强,可是,她从洗手间出来时,眼睛却是肿肿的。
把她送了回去,再坐计程车回来。小屋子静悄悄的,租期已满,他明天走后,不会再住这间小屋了。但是,这小屋中曾盛载了多少欢乐,多少柔情啊,他环室四顾,忽然发现枕上有张纸条,拿起来一看,却是鸵鸵留下的一张短笺:“青:我最挚爱的人,我对你真挚得可以把心剖开以鉴日
月,你怎么还不相信我?怎么还不相信?
我刚刚跪下祈求神,我愿少活十年岁月,只要我能
拥有你,今生今世。我不求些什么,名利都是身外之物,
我只希望和你在一起,永远,永远。我这份心,这份情,
你怎么还不相信?我知道我的心志脆弱,愿神坚强我!愿神不要给我
们大多的磨练,阻难,因为我们原本平凡!
青,信任我!爱我!我需要你,我好怕!我太在乎
你了,我好怕失去你,决不亚于你怕失去我!我真不知
道怎么办?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你!
青,你要回来娶我!你一定要回来娶我!我等你,我
一定等你!但是,请不要再怀疑我,你的怀疑像拿刀子剜我的
心,你怎么可以这样残忍?
我一字一泪,若神天上果有知,愿你成全我的心愿,
我愿弃名利,抛世俗,只愿与你比翼双飞,此生此世。
爱你的鸵鸵六、廿四、深夜”
原来,她在洗手间里写了这张条子!韩青念完,全身的血液就都冲到脑子里去了,心脏因为强烈的自责而痉挛了起来。又因为强烈的感动而痛楚起来。他打开房门,奔下三楼,冲到大街上,必须打电话给她!必须!他奔往电话亭,最近的电话亭要走十五分钟!懊死,怎么脚底又痛了呢,低头一看,又忘了穿鞋子了!如果再被玻璃割到,是你的报应!韩青,是你的报应!你怎么可以对鸵鸵那么残忍,那么残忍呢!
到了电话亭,管他几点钟了,管他会不会吵醒袁家二老!他迫不及待的拨了那个号码:七七三五六八八。
电话铃才响,就被接起来了,是鸵鸵!聪明若她,早就知道他会打电话了。“鸵鸵!”他喉中哽塞着:“原谅他!原谅那个残忍的、该死的、害疑心病的混蛋吧!原谅他是爱得太深,爱得太切,以至于神志不清吧!”电话那头,传来鸵鸵的低泣声。
“鸵鸵!”他急切的喊,下意识的拉紧电话线,好像她在线的那头,可以拉到身边来似的。“你再哭,我五脏六腑都碎了,脚也烂了。”“你你你什么?”她不解的、呜咽的问:“脚怎么怎么也会烂呢?”听过心碎,可没听过脚烂的。
“我跑到电话亭来打电话,又忘了穿鞋了!”
“啊呀!”她惊喊。“你你”她简直说不出话来:“你真气死我!你的脚破了吗?”
“不知道,只知道心破了。”
她居然笑出来了。哦,此情此景,个中滋味,难绘难描,难写难叙。除非你也爱过,除非你也经历过,你才能体会,你才能了解,你才能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