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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中院后面是一个小篮球场,隔了一条街,是一家中高档的宾馆,宾馆不敢建的和法院主楼一样高,披着素雅暗沉的外墙,站在国旗飘扬,玻璃反光的国家司法机关旁边,更像是个犯错后怯不敢言的孩子。
罗玉竹哭得像个疯子,口里一叠声喊着:“请领导给我们做主啊!”
被她扯住的是个发福的中年法官,夹着公文包,一脸为难:“这位大姐,我不是什么领导……哎呀,你有什么事好好说,这是在法院,我还要上班,你看你这么扯着我也不成体统……“
罗玉竹张着嘴,眼泪糊了一脸,忽然扑通一声跪下了。
“领导……领导,我女儿被市医院的医生害死了啊……”她哭得厉害,脸都涨红了,语无伦次的,还去抓那法官的制服西裤,“这我去找他们要个说法……他们说这不关他们的事……还说,还说有本事我去法院告他们,你说他们怎么这么坏心肠啊……我可怜的小惠,我的孩子哟……妈本来带你来,是给你治病,谁想到送了命啊!”
围观的人也不敢多看,生怕被她抓住了。
罗玉竹瘫坐在被太阳晒的发烫的水泥地面上,一边哭嚎,一边拍打着自己的大腿,口中呼号着旁人听不懂的方言,忽然一抽气,倒头就晕了过去。
那法官连忙去扶她:“保安呢!保安快过来,送人去医院啊!”
值班的保安匆匆跑来,伸手一抹脖子上的汗,然后才去接住罗玉竹,听那法官指责自己失职,就说:“这女人的丈夫在门口把我们缠住了,所以才让她跑了进来,我们这就送她出去!”
姜近初站在阴影下,看完了这场闹剧。
手指却用了力,抓紧了手里的档案袋,那薄薄的牛皮纸袋被抓出折痕来,沙沙的摩擦声唤回了她的思绪。
日烈日炎炎,照着司法机关的巍峨建筑,如被包围在热浪里的困兽。
她一语不发,转身离开。
“怎么一天都在走神?”
黎絮将手中的冰果汁往她脸颊上一贴,但姜近初恍若未觉,仍是愣愣地发着呆。
“我说,”他替她将面前的报纸纠正了颠倒的摆放,“你想什么呢,报告写了吗?”
姜近初回过神来,迷茫地看着他:“啊?”
眼睛却捕捉到那杯绿莹莹的果汁,行动敏捷地接过了。
“谢谢老师,投食时候的您真迷人。”
黎絮弯唇一笑:“是么?”
接着他就看见姜近初在喝下第一口果汁后,脸色也绿化的巧妙,简直和那杯中饮料颜色有的一比。
黎教授在一份申请书的右下角龙飞凤舞地签了自己的名字,头也不抬:“西芹汁好喝吗?”
“好……难喝……”
被西芹味道侵略扫荡的味蕾一下子刺激了泪腺,姜近初幽怨地瞪了他一眼,捂着嘴跑去漱口了。
“难道会比你上次给我带的“胡萝卜汁难喝吗?”
黎教授靠在椅子里转了半圈,百思不得其解。
行政楼外的柳树被晒得叶子卷曲,蔫头耷脑的垂在湖面上,只有不远处草棚里几只肥天鹅腆着肚子,跟个阔老爷似的在小洲上走来走去,偶尔低头饮水,更多的时候都是伸着脖子打量曲桥上撑伞路过的行人。
姜近初挂了电话,将手里最后一小块面包屑撕了,扔进湖中,也没有活泼的小金鱼游上来抢吃食。
“那小姑娘要动手术,但是同时又患着重感冒,下午麻醉剂打下去,孩子当天夜里就没了。”
她把杨笠的话复述给黎絮听,后者正在书架前翻一本厚重的英文法典,听到此处,合上手中的书:“你如果对这个案子有兴趣,我可以联系所里的前辈带带你。“
姜近初跟在他身后皱眉道:“我不知道……”
“想去就去吧,很多案子一犹豫就再也没法接触到第一手材料了。”
“不过,”黎絮对她笑了笑,叹了口气:“不要意气用事,你要知道你在这件事里充当的是什么角色,肩上担着的又是什么责任。”
见姜近初的目光转向别处去,心事重重的模样,也没有应声。
她移开视线回避的这个小动作,先是眼睫毛垂了垂,遮住底下水光清亮的眸子,然后才看见眉心略蹙。
黎絮这才发现她并没有画眉,但是如描黛翠羽,分外修长。
“那老师觉得,如果这个案子判下来,医院会承担多少责任呢?”
她忽然又岔开话题:“我当年大一的时候,在医学院的中西医结合专业呆过一年,那里确实压力很大,我记得专业课考试的那一个礼拜多,我每一顿都吃泡面,把康师傅所有的味道都吃了一遍,现在看到泡面我就想吐,只有考试了才下楼,颠倒昼夜地复习,寝室楼的灯彻夜亮着,宿舍阿姨也不会管,有好几个学生因为熬夜晕倒,被送去输液,但是同学们都十分认真地对待每一个学习任务,哪怕只是解剖一只小白兔。当事的老院长说,手里握着手术刀,就要对他人的生命负责。”
“入学仪式上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医书发过誓,在校的医学生尚且如此,为什么在医院工作的医务人员,反而会疏忽大意到给一个重感冒的孩子打那么多的麻醉剂呢……还是说所谓的对职业的敬畏之心,其实根本就只是用来激励自我的安慰?”
她抬头看黎絮,未挽起的那一半淡蓝色的窗帘被日光照的透亮。
他背对着光站在窗边,抬手摘下度数不深的眼镜。
“选择了法律人这条路,就不要质疑自己了,医学生给人治病,法学生给社会治病,虽说医者医人不医己,但是自身一旦出现症状,肯定是会采取补救措施的,除非他也放弃了自己的生命,一个连自己的生命和健康都不重视的人,所谓的对他人生命的敬畏之情又能在他心里存活多久?”
“这世间很多道理都是相通的,而且你要记住,无论怎么样,你并不是孤单一人在这条路上走着。”
姜近初一整个下午都泡在图书馆,她在专门存放法律书籍的F区转悠了半天,最后忍不住上楼去查了基础医学知识相关的书籍。
开学初的图书馆总是冷清,她坐在地上看了许久,直到头顶的照明灯一一亮起,才猛地想起来三点半在活动中心有个读书沙龙。
姜近初扶着麻掉的腿站起来,去包里摸手机,果不其然,俞尧早就进行了信息轰炸,打开微信就是九十九加的消息提醒。
最后一条是这样的:“五点半之前没有给我打电话,你就死定了![图片]。”
姜近初头皮一麻,拖着不大利索的腿去露台上给她打电话。
“姜!近!初!王八蛋!”俞尧咬牙切齿:“你怎么回事!放鸽子也不提前通知!我好容易约那位小哥哥出来!你倒好,人影都见不着,一下午的,难道是躲黎教授那里吃奶吗?”
俞尧小污婆,生气起来各种形容词骂人,偏偏姜近初想象力丰富,一下子红了脸,捏着手机结结巴巴地反驳她:“你……你乱说……不要把我们纯洁的师生关系想的那么十八禁!”
“我们现在约了一起出去吃饭,五分钟内没有学校西门没有你活蹦乱跳的小身影的话,我就跟黎教授揭发你!”
“俞尧……你敢!”她抓起书包,就从露台拐到楼道里去,一边下楼一边稳住敌人:“我真的在图书馆看书忘记了……好了好了,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对不起,你看我给你滑跪了都……好的好的,待会儿我请客……你不要给我乱拉郎!”
那厢俞尧把手机扔进包里,掏出气垫补了个妆,对着洗手间的镜子转了转脸,上下打量一番,这才满意地出去了。
外面花坛边站着两三个人,一个穿白T的青年笑容阳光,身形模样像极了一位当红小生。
俞尧拿着迷你小风扇吹着脸,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起来:“长得可漂亮了呢,个子也高挑,肤白貌美细腰长腿的,脾气超好……喜欢小动物?是喜欢的吧,经常去孤儿院看小孩子,应该也喜欢小动物吧?哈哈哈,对不起,不能这样比喻……”
那小青年抬眼看向她身后:“长头发的?”
“是的是的。”
“腿确实挺长的。”他笑了笑,朝她身后的方向扬扬下巴:“那位是么?”
俞尧转身,就看见穿着运动鞋的姜近初英姿飒爽地冲刺了过来。
俞尧睁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
“累死我了……三分钟半……”姜近初看了一眼表,撑着膝盖喘气,跟那两个学弟学妹挥了挥手算是打了招呼:“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你这是刚从田径场退下来吗?”俞尧忍不住要怼她:“我们伟大的运动健儿?”
姜近初一头雾水:“不是你让我五分钟之内出现的吗,”细白的手指头指了指图书馆的方向:“我出了门就一路小跑过来了。”
“行,我无话可说。”俞尧冲她勾勾手指头:“来来来,介绍给你认识一下,这位是北方那所政法大学的的犯罪心理学研究生,”
“你好,”那位犯罪心理学研究生朝她伸了伸手:“我是钟然。”
姜近初跟他握了手,端详着他的面容,疑惑道:“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钟然露齿一笑:“我是本市人,只是在北方上大学而已。”
“哦……不对……”姜近初想起来了:“你姓钟?你该不会有个双胞胎哥哥在市拘留所工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