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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近初踩在他的鞋面上,皮鞋的表面有些凉,这步法又缭乱的很,她本来是将双手搭在黎絮肩上,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但是这个人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怎么,总喜欢带着她旋转。
姜近初第一次被他带起来转身的时候吓的叫了一声,慌不择路,一把揽住了他的脖子。
这样子两人就靠的太近了。
只要稍稍抬眼,他削瘦干净的下巴和颜色润泽的双唇,都是令人脸红心跳的风景了。
这个人是她最偏僻的山景水色,最偏僻,最难寻,因此魂牵梦萦地向往着。
所以根本不敢看,不能看。
人是有贪念的,看了下巴,嘴唇,还会想要看鼻梁,眼睛,眉毛;看了一时片刻还不够,会想要沉默长久地注视着,直到眼睛也迷离了,心思也沉醉了,缱绻曲折的痴心教人看了个通透。
姜近初忽然低头笑了一声,她眼里有酸涩的热度,但是没有落泪的感悲。
因为下一刻,黎絮说:“抬起头来。”
她依言仰起脸:“怎么了?”又眨了眨眼,“这里的地板反光的厉害,我就这么盯着你的脚步看了一会儿,居然眼睛就有些痛了。”
黎絮也不拆穿她:“先休息一会儿。”
他放开她。
她是很轻的,清瘦,腰肢不盈一握,像是放走一只雏鸟。
黎絮的嘴角似乎弯起,但始终不是一个笑容。
姜近初跳到一边,看他解开自己的腕表,随手放在了一边的钢琴盖上,她有些苦恼:“我从前是不知道原来我自己肢体不协调的,唉。”
舞蹈教室四面都贴上了镜子,是个令人无所遁形的场景。
黎絮透过镜子的反射,看到她垂头丧气的模样,便问道:“你累了?”
“心累。”姜近初踩在舞蹈教室冰凉的地板上,自己循着回忆,复习了一遍步法。
十月初,夏秋相接的季节,阳光还是烫的,西边的窗户只拉上了一半的窗帘,可以眺望远山斜阳,千家万户,尘世有如勾画细腻。
姜近初在地板上笨拙地踏着步子,似有所感,她抬起头看了一眼黎絮,发觉他竟然一直在盯着自己,“嗷”了一声,捂着脸蹲下来。
“你不要看,我跳的丑。”
黎絮抱着手,倚在钢琴边上,似笑非笑:“很好看。”
难得听到他夸自己,虽然也可能是反语,但是姜近初还是从手指缝里偷瞄他:“你是不是还想说都是你教的好?”
“那还没到检验成果的时候吧?”他挑眉反问,朝她伸手,“过来。”
黎絮今天穿了一件烟灰色的衬衣,现在衬衣袖口的扣子早就解开了,他把袖子挽起来,露出一截线条利落的小臂,手掌修长,连手指关节都是量身打造的恰好。
他的左手手腕上带着表,带起她旋身的时候又要使力,为避免硌到她,他特地停下来,把手表摘下。
姜近初依然是保持着之前双手揽着他脖子的姿势,偶尔脑门磕到他的下巴了,就要笑出声来。
黎絮问她:“你笑什么?”
姜近初的双臂松开他的脖子,掌心带着体温,透过衣料,覆在他肩膀上。
“笑我们两个傻呀。”
她说笑着,一只脚的脚尖落在地板上,一个干净利落的转身,从他身侧绕到背后。
他怕她跌倒,就下意识地扣紧了她的手指,没想到她却借着力道,舒展开臂膀,和他的手臂拉成一条流畅的直线。
正是倒数第二个舞蹈姿势。
“怎么样?”
她的手指还紧紧扣着他的手指,人却站的远了,薄巧的下巴微微抬起,眼角带点儿天真而不自知的媚。
黎絮似乎想说话,但还是笑着摇了摇头:“太心急,反而学不成。”
又补充道:“我担心你要是跳high了,一不小心给我来个过肩摔怎么办?”
姜近初:“……”
好像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周四中午的时候,姜近初下了课,又懒癌发作,溜达去了食堂吃饭,遇到这一届法学院的大一新生,这个学生才艺比较出众,性格也活泼,所以给人留下的印象深,她主动跑过来和排队打菜的姜近初打招呼,两人聊了一会儿天,这个学生就开始问她入党推优的事情。
这本来是班级内部的事情,所以姜近初直接说:“这不是民主选举嘛,表现好就不需要担心的。”
那个学生愁眉苦脸的,憋了好久,终于在吃晚饭的时候,支支吾吾说出来原因。
班级里有小团体,在这件事情上搞暗箱操作。
姜近初听了,顿时头大如斗,这种事情其实普遍存在,但是如果不闹出什么幺蛾子的话,一般上面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姜近初又是个保守派,没有想要改革的雄心壮志,自然也只能无为而治。
但是现在这孩子跑来和她诉苦,她只能答应去问一下他们班的副班。
那个学生离开的时候说:“谢谢老师,您是个好老师。”
姜近初心里一愣,回过神来,她已经背着书包走远了。
开学一个月,新同学大多认识的差不多了,尤其是女孩子们,三三两两的出入,只有她还是自己一个人独来独往。
副班也是大二的学生,听了这件事,面有难色,先是说这种事情他们也不清楚的,自从军训结束后,他们就等于架空的职位了,也就偶尔在班群里给学弟学妹们发一发学习资料,主要的班级事务还是班委一手操持的。
姜近初没想到自己还要亲自去找新生班委,但是一件事开始处理了,就尽量找到解决的方法,或许这才是强迫症的原则。
副班放下手机,说已经帮她联系了,晚一点班委会过来。
副班们又和姜近初说,那个跟她哭诉的学生是个品行不大好的学生,做人做事有点过,所以才被同学孤立。
大二的学生专业课多,也忙得很,所以姜近初没有继续问他们,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就让他们离开了。
大约下午三点半的时候,黎絮过来找她,说是晚上要去参加一个学者的讲座,提醒姜近初不要忘记把她自己带上。
姜近初心里想着推优的事情,就“嗯嗯啊啊”回了他,结果被卷成筒状的卷子敲了头。
黎老师敲完她的脑袋瓜子,没事人一样离开了。
四点左右,那个班长才敲响了团委办公室的门。
姜近初在黎絮离开后,向俞尧求助,准备了三个应对熊学生的法子,结果人家一坐下,就笑着说:“老师找我来,是要问入党推优的事情吧?”
姜近初干咳一声:“那什么……副班之前和你说过了?”
那女班长吹了吹自己的指甲:“没,但是我就知道她会来找老师告状。”
姜近初:“……”
真是幼稚的少年少女们啊!
但是这位酷爱美甲的班长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的时候,姜近初一点也不觉得他们幼稚了。
女班长说,为了对付这个不受欢迎的同学,他们先是找了全班同学开班会,以无记名的形式,在纸条上写下自己最不喜欢的那个同学的名字,然后班长拿着那些纸条统计票数,果不其然那个女生的得票遥遥领先于其他人。
班长去找那个女同学,说,你看,这就是你给大家的印象,所以这次的推优,你的名字我们就不上报公布让大家投票了,免得到时候你票数太少尴尬。
那个女同学起先很是愧疚,甚至当晚在宿舍里跟父母打电话,大哭了一场,但是后来同寝室的人告诉了她,刚开始班上的同学都是不愿意写名字的,毕竟才认识一个月,怎么会这么快交恶?可是班长带头的班委们劝说他们,没事的,这是一种无记名的形式,没有人会知道,他们只是想了解一下候选人的人品如何。
所以她感到愤怒,来自于集体的背叛,去和班长理论了一番,就来找了姜近初。
姜近初自认为不是一个正义感很强的人,但是专业素质致使她在听的过程中,飞快地给这件事情做了个简单的案例分析。
末了,她搁下笔,学着黎絮的样子揉自己的太阳穴:“你们这些孩子啊……怎么就不学好?”
班长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笑的眼泪都出来了:“老师,你怎么这么可爱?”
她说:“我听说您是刑法专业的学生,您肯定见过很多连法律都无可奈何的恶人,当然我这么比喻肯定是不恰当的,但是您不觉得,我们做这件事,就是一种巧妙的正义么?”
她摸着自己的指甲:“我们哪里不学好了,这件事本来就不是我们的错,自己德行不佳,还不允许别人嫌恶了?我只不过是提醒提醒她罢了,老师,您怎么能说我不学好呢?”
姜近初惊讶道:“没想到你还准备了这么多歪理来。”
她忽而收敛色笑容,问那班长:“你说你这是一种巧妙的正义,那你自以为这种正义警察的做法是不是比法律还要高明了?”
女班长:“要不然呢?”
“那我们还要秩序做什么?”姜近初冷冷地问:“开学的迎新典礼,老院长站在讲台上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那女班长哑口无言,静默了半晌,低头闷声道:“记得。”
“老院长说,社会秩序就是价值。”
姜近初深吸一口气:“好,那你现在反价值追求的又是什么?”
那女班长扁了扁嘴,没说话。
门口却在这时响起了轻缓的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