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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潮在幽梦影里感叹:古之不传于今者,啸也,剑术也,弹棋也,打球也。这些行为不仅是游戏之术,更是一种生活与生命状态。弹棋与打球(即蹴鞠)体现了古人智慧和灵性充实下的自在优雅的竞技精神,剑术则体现了士风崇尚的侠义情怀,而啸,不仅是游目骋怀之际的那份超越尘俗的惊喜,不仅是放浪形骸之时的潇洒疏放的自足,啸还是在一个三缄其口的时代长歌当哭长啸当歌的凄怆音符。
啸是一种悠然独往的歌咏,啸是一种诗意郁然的表达。在西晋成公绥的啸赋里,如此深情地说啸“响抑扬而潜转,气冲郁而熛起,协黄宫于清角,杂商羽于流徵”毋宁说啸是在演唱一种高难度的雅曲。
但啸与嗓子无关。啸是一种有骨节的精神。板荡之时,飘摇之际,面对悲壮的衰落、王朝的更替,血与火、涂与炭考验着先觉者的良知。人的膝盖其实是最软的,人的腰也是容易折的。如果没有一种精神的力量,那条不违背心灵的道路就难以继续跋涉。而他们的一声声啸,挟风雷之音而至。它在藐视,它是清醒,它的低音部还在倾诉着无奈和困惑。但他们没有跨,他们集体的灵魂与人格,依据着清啸的激荡而更纯粹,更有力度。他们单薄的血肉之躯划出这样响遏行云的清越之音,让我们多么欣喜若狂,又多么忧伤莫名。
我常常想起那个风度翩翩的时代。那个时代,有奸雄,有暴君,但也有玉树临风的洛阳少年,玉山巍峨的打铁大汉,也有坦腹东床的王家公子,指挥若定的谢家宰相。正因为如此富有诗意的人目不暇接地出现,这个时代,才有了后世难以拥有的光芒。而那些或优雅或激愤的长啸为一部世说增添了最响亮悠长的新语,更让魏晋风度多了一分无法企及的神采。啸是一种诗意的流露。
当七贤竹林操琴,当子猷对竹、刘伶无酒,当谢鲲折齿,当阮籍穷途而哭,当嵇康奏广陵散而临刑,一声声长啸,宛如夜幕上流星划出的一道美丽的弧线,穿越那个黑暗的王国,穿越幽幽竹林,依然响在我们阅读时的耳旁,闪耀在我们宁静时的心里。虽然,它已经失传;虽然,我们都不会这种隶属于宽袍大袖、栖逸任诞的魏晋名士的专利。
在今日世界里,到处充斥着人类存在的喧哗,吹吹口哨都显得不合时宜,啸傲山林也就只能心向往之而不能践行了。当我们思念,是否能“啸歌伤怀,念彼硕人”;当我们孤独,是否能“啸歌伤怀”;当我们慷慨激昂,是否能“仰天长啸”;当我们书生意气,是否能清啸声声这种胜过千言万语的简洁明朗不羁的表达方式,在今天这个毫无诗意的喋喋不休的时代里是多么需要啊!
每每我们的心灵的舌头激动着,也妄想仰天长啸,那胸中气迸出的声音却又戛然而止:这还是啸么?当那些名士们随着山林远去,当嵇康的头随着广陵散来不及悠扬的音符而倒在大地上,当诗歌消失在时代匆忙的脚步声里,啸已成绝响!
今夜有酒,而啸法失传,让人不禁要一声长啸!
2007-8-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