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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委办公室主任王庭对我说:“还记得那个柳树乡的上访专业户甘彩霞吗?”
“记得啊,她又怎么了?”我问。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吗?”
“记得啊,她好像是因为女儿上大学的事和要生活补助费的事来找过我。”
“这两件事她都办到了。”
“神本事啊,尤其是她女儿上大学的事,我估计,换了你我,也解决不了。你跟我慢慢说,她是怎么解决的呢?”我问。
“怎么解决?上访啊,你可能不知道,现在网络这么发达,老上访户都有自己的QQ群,微信群,他们经常在群里交流上访的‘经验’,互相鼓励,抱团取暖,不达到目的,绝不罢休。”
“真有这样的事啊?”
“当然啊,我先跟你说甘彩霞找你上访的第一件事吧,就是关于她女儿上大学的事。她先找到了县教育局,县教育局明确告诉她,分数不够,不可能上一类大学。她就找市信访局,市信访局要她去找市教育局,市教育局也说不行,爱莫能助,无能为力。”
“那甘彩霞怎么办?”
“不是说过吗?甘彩霞活着一天,就会上访一天,要么在上访,要么在去上访的路上。她有的是毅力,有的是韧性,有的是办法。她跑到省信访局,省信访局知道她是老上访户,很热情地接待了她,听了她的陈述后,省信访局给她开了一个单子,要她去找省教育厅。甘彩霞的‘大名’省教育厅早有耳闻,也很热情接待了她,很耐心地听了甘彩霞说的事,然后给甘彩霞开了一个单子,让她去找省招生办公室。”
“那省招办是怎么处理的呢?”我问。
“省招办还是很热情地接待了甘彩霞,耐心倾听了上访原因后,省招办拿出来了招生规定和划线规定,说她的女儿上一类大学分数不够,要么上高职高专,要么复读,明年再考。甘彩霞不甘心,问上哪能解决问题。省招办告诉她,上哪都解决不了问题,找谁都没有用。”
“那甘彩霞怎么办?”
“甘彩霞离开省招办后,不知道该怎么办。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行走,走着走着,她忽然发现了省委的牌子。她眼睛一亮,径直往里走,卫兵拦住子她,听她说要上访后,就要她到旁边的接待室去。”王主任说。
“有结果吗?”
“甘彩霞到了接待室,接待室工作人员问清情况后,就给省信访局打了电话,省信访局马上来人把她接到了省信访局。省信访局工作人员严厉训斥了她,说叫你去找省教育厅,你怎么去找省委啊?甘彩霞说,他们不给办。省信访局的人就说,不给办说明不符合政策啊,你回去吧。”
“那甘彩霞回来了吗?”我问。
“她怎么会回来呢?不撞到南墙,甘彩霞是不会回头的。”
“她又继续上访了?”
“是啊,甘彩霞坐火车到了北京,直接找到了国家信访局,因为她是老上访户,她刚说了几句,信访局的人就打断了她,当着她的面,给省驻京办打了电话,要求省驻京办提高认识,坚决管控好上访人员,别动不动就来北京上访,还要省驻京办马上派人来把甘彩霞领回去,否则就向全国通报,追责问责。”
“省驻京办来领人了?”
“省驻京办来了一辆面包车,下来两个人,把甘彩霞领回了省驻京办。听了甘彩霞来北京上访的理由后,省驻京办严厉训斥了甘彩霞,说她是无理取闹,让她主动回去。甘彩霞不干,说问题不解决,坚决不回去。省驻京办给市驻京办打电话,要求市驻京办脚踏实地做好老上访户的管控工作,马上把人领回去,否则向全省通报。市驻京办跟我们县信访局打了电话,也训斥了信访局,让信访局赶快把人弄回去。”
“怎么没人跟说起这件事啊?”我问。
“县信访局的人跟我说了,我担心你精力有限,顾不过来,没跟你说,就跟赵书记汇报了一下,让政府那边去处理了。”
“政府那边是怎么处理的呢?”我问。
“老办法,信访局、教育局、城关镇各派了一个人,他们到北京后,说了几箩筐好话,把甘彩霞领回来了。”
“怎么是城关镇啊?甘彩霞不是在峡光乡吗?根据属地管理原则,应该由峡光乡派人啊?”我说。
“我说过,甘彩霞的事,三天三夜都说不完。我以前跟你说的是开始上访的情况,现在说的是现在上访的情况,还有中间的很多事情,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呢。至于甘彩霞为什么从峡光乡到城关镇,我以后再慢慢跟你说吧。”王主任说。
“好吧,那甘彩霞这次为女儿上一类大学上访的事,就这样结束了?”我问。
“那怎么可能呢。”
“她还想怎么样?”
“甘彩霞回来后,通过老上访户自己创办的QQ群,微信群,不断交流上访经验。群友告诉她,要想上访成功,只能找省招生办,只能找招生办一把手,才能办成。”
“他们为什么这么说啊?”
“老上访户告诉甘彩霞,那些上清华的、北大的,不可能是百分之百凭分数录取的。既然这样,上省里的一类大学的学生,也不可能全部是凭分数录取的。甘彩霞感觉自己开了窍,就悄悄地跑到了省招生办,吵着嚷着要见一把手,一把手不见她,工作人员苦口婆心劝说她离开,说找领导也不管用,她都不为所动。”
“那这件事怎么收场呢?”我问。
“甘彩霞又向群里‘取经’,群友告诉她,让她弄个牌子,写上‘强烈要求一个不漏公布全省一类大学的学生入学名单及分数’,挂在胸前,就站在省招办门口。”王主任说。
“这招管用吗?”
“当然管用,甘彩霞还没站到五分钟,就被请进了小会议室,负责人也出面接待了她,详细听了甘彩霞的陈述后,跟甘彩霞说对不起,最近一直很忙,没时间接待她。说马上开会研究,让甘彩霞回去等通知。”
“甘彩霞说,如果我回去后,接不到通知,我就挂着这块牌子,站到北京天安门广场上去。”
“这么说,甘彩霞为女儿上一类大学上访的事,就这么解决了?”
“当然,一类大学录取通知书,很快以特快专递的形式发给甘彩霞了。”
“神啊。”我苦笑着说。
“这是上次找你上访的第一件事,第二件事是,生活困难上访的事。”
“那这件事是怎么解决的呢?”
“她先找到城关镇综合事务办公室,说小孩上大学费用高,自己又没工作,生活很困难,请求救济。”
“综合事务办是怎么处理的呢?”
“实话实说,甘彩霞时不时到综合办要补助,综合办很烦她,原来管理松一点,造一个表,镇负责人签字,就可以给钱她。现在管严了,发补助要公示,甘彩霞又不是很穷,比甘彩霞经济条件差的人又不是一两个,甘彩霞根本就上不了榜。但不给补助甘彩霞就不走,综合办的杨主任没办法,就自己掏出300元钱,把她打发走了。”
“生活困难的问题就这样解决了?”我问。
“哪那么容易啊,甘彩霞拿了300元钱后,就到了县民政局救助科,申请困难补助。县民政局对她很头疼,历任局长都是给一点钱了事,这次也不例外。救助科造了一个表,请局长签了字,让甘彩霞签字画押,领了2000元生活补助费。”
“甘彩霞应该满意了吧。”
“怎么会呢?她到了市民政局,市民政局知道不给钱,甘彩霞是不会走的。但不能给的太顺利,让甘彩霞觉得要钱很容易。就推脱说领导不在,让甘彩霞明天来。甘彩霞隔天来后,说领导开会了,不能签字,钱拿不出来。再来,又说领导出差了。这样一来二去,过了一个多星期,甘彩霞再来时,说不给钱就不走了。接待她的人最后‘掰’了她一次,让她明天来,说明天一定能拿到钱。甘彩霞隔天再去时,领到了5000元的困难补助费。”
我叹了一口气,长叹了一口气说:“唉,真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啊。”
我接着问:“她是不是又到省民政厅去了啊?”
“以前去过,这次到现在还没去。”王主任说。
“不能老由着她这样啊,这不是打我们月光县的脸吗?我们是不是应该想个法子啊?”我说。
“不是没有想办法,历任县委、县政府的领导都一直在想办法,可想来想去,就只有剩下一条路了,停止上访,给钱走人。就拿这次上访来说,她女儿上一类大学一事,在我眼里,我相信在你眼里也一样,是绝对解决不了的。她怎么上访,都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可她偏偏通过上访解决了。你说,这么难的问题,这么铁板钉钉都难以解决的问题,她都能通过上访解决了,还有什么理由阻止她继续上访呢?我还担心,不知道她以后再为了什么?找什么理由上访?让我们县委、县政府不得安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