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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旧宅其实是座相当气派的大宅,据说在鼎盛时期,光是在这里执役的下人就有百余个。可是对于回流山的人来说,这个院子实在太小,跟山上不能比,住得憋屈。
尤其昨晚出了那样的事,今天还有人上门找碴,这搁在谁身上心气儿都不平。
段平就觉得特别不顺。
他也说不上来是哪儿不顺,不管人是上门来做客还是上门来找碴的,厅堂总得收拾收拾,段平干了点儿打杂的活。
他说不上来哪里别扭,就是觉得看哪儿都不顺眼,连走路都觉得石板路硌了脚。
等姜师兄在身后唤他,段平回头的那会儿功夫,他忽然想起是哪儿别扭了。
平时总有一个人,嗓门挺大,脚步声也挺沉,跟在人身前身后跑来跑去的。
于师弟。
尽管段平平时总觉得他有点儿笨,有点儿烦,话还多,虽然总抢着干活儿却十回里有四五回都要出点岔子……
可是现在没有那个人了。没人在他搬凳子的时候抢着过来替他搬,说:“段师兄你歇歇。”也没有人在他回头的时候急吼吼的大步往前走,喘气呼哧呼哧的象在出力犁田的蛮牛。
姜樊见段平站那儿呆呆的不说话,眼圈都有点红了。他先是有些疑惑,随即就明白过来,自己心里也是一酸。
段平自己先回过神来,问:“姜师兄,还有什么活儿要做?”
“没什么了,就是多烧点热水,等来了客人,茶总是要给递一杯的。”
段平点点头,可心里却大不以为然。
他已经听师兄们说,今天要上门的是一帮恶客,来找碴的。对这些人就不该给好脸,还给上茶?越是客气只怕他们越是以为回流山好欺负。
结果不但打扫了厅堂,多摆了许多桌凳,他们甚至还得重换一身行头。回流山弟子们的衣裳是白底蓝边,平时穿不穿的随各人的意,但是有这种大事的时候大家就得穿得齐整些,连鞋靴和扎头的发带也得一个色。
下贴时写的是未时,虽然今天风雪格外的猛烈,等到了未时正,大门外就来人了。
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紧紧盯着铜漏,掐着时辰到的。一个个肃然冷脸,鱼贯走入大门。
那阵势,那齐整,跟预先演练过似的。
回流山众人站在厅堂大门外相迎,晓冬站在众师兄当中。从早上到现在他一句话也没说过,莫辰站在师父身后,借着迎客的时候回头看了他两次。晓冬眼神儿看起来没有平时那么灵动,看着门口进来的那些人,但心思显然没在那些进来的人身上。
他这样显然不妥。
平时晓冬和于大洪不算交情太深的,可是比旁人还是要显得亲近一些。可能因为两个人年纪相差不多,又都是胸无城府的那种性格。于大洪以前还把在山上采的野果给晓冬送了两包,晓冬也把自己的糕点分给他吃。
知道于大洪被陈敬之所杀,莫辰本来以为按晓冬的性格一定难过非常。
可是晓冬却好象陷入寒冬沉眠期的兽崽一样,对身周的一切反应格外沉缓。
虽然他听到了于大洪的死讯,可是却象没有明白过来这件事的真假,一直这么呆呆的样子。
这样肯定是不妥的。
莫辰担心,这会儿就算拿针刺他,他只怕都不知道叫疼。
对着这些心怀鬼胎上门找碴的人,还得客客气气的一一相迎,回流山一众人心里都憋着一口气。尤其是玲珑,心里堵着火,看谁都象看仇人一样,眼里的亮光显得恶狠狠的,象狼一样。
等莫辰随李复林进了厅堂,姜樊就领着其他人也跟着进去侍立在侧。
晓冬被姜樊安排了一个站在柱子后头的位置,前面的人就算翻脸掀桌子,站在后头也相对安全,殃及池鱼的危险性要小得多。
李复林刚死了一个徒弟,平时十分和气健谈的一个人,今天也破天荒的沉郁肃然起来。来的这些客人本来就是为了兴师问罪来的,脸上也没笑容。整个厅堂里人虽然不少,气氛却出奇的凝重沉闷,憋得人大气都不敢喘。
方予文左右看看,他是自己坚持要留下来的,为了给李复林壮壮声势。来的这些人,平时也都只能算是二流货色。就算当年宗门显赫过,也早就都败落了。偏偏一个一个的放不下过去的体面和身架,甭管有没有真本事,派头一个个却摆的十足十,动不动就“想当年”,动不动就是“本尊”如何如何。
方予文总不能看着李复林就这么先在声势上弱人一截吧?看看人家这来的,八个宗门的头头脑脑,还都带着弟子随侍,不说本事,声势是撑起来了,人多势众的。反观回流山这边呢,李复林就这么几个弟子,坐在他这边的也就一个方予文了。
早知道要拼人数,方予文借也要多借几个人来撑撑场面。
不过他也有些奇怪。
这些人多半是受了周品芝挑拨而来,是冲着纪筝来的,当然了,要是能一并扫了李复林的面子,这些人更是乐见其成。
谁让李复林当年太招人恨呢?宗门强势,自己天赋又压过同辈太多,还有好几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对他有意思。当年这些人大多都是不入流的,连丹阳仙门的门坎只怕都迈不进。可是现在他们乐呵了。丹阳仙门早就不复在,李复林也落魄了,在他们看来,这就是脱毛凤凰不如鸡啊。年轻时候那一时风光算得了什么?少时得意老来潦倒才更讽刺。
方予文见不得这种小人得志的嘴脸,清了清嗓子,先开口说:“说起来倒是巧了,各位都散居天南海北的,这回北府城的大事,人倒是来的齐。”
方予文的资历、修为,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其他人也都同他客气几句。
不想方予文话风一转:“今天倒是巧,我来李兄这儿拜会,倒赶上他请客。最近颇多后起之秀,看着都挺眼生的,名号也没听说过啊。”
这话说得就有些得罪人了,可方予文还真不是信口开河。
论辈份论年纪,他和李复林确实不比今天来的这些人差。认真说起来人,今天来的这些人里资格最老一个,当年也只是师长身后的跟屁虫,不够资格与李复林搭话的,叫一声师弟都算是给他面子。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来人脸上都不大好看,有一个瘦巴巴披着石黄色大氅的男子站起来,脸上的笑容倒还显得和气。
“方真人、李真人、二位真人论武德论修为,自然是我等所不及。今天我们几家相约而来,也确实冒昧了。”他口舌灵便,就先从那个资历最老的人逐一往下介绍。
“这是大翠山范真人……”
“这位是康家堡康堡主……”
“这位是永川门田门主……”
最后他才说到自己:“在下是千云江彭一惠。”
方予文对其他人都无动于衷,对这个彭一惠倒是还客了了一句:“原来是彭真人,久仰。”
久仰这词儿就是个固定的客套话。
不过方予文这人嘛,让他说句客套话很不容易。起码对前头那些人他就说不出什么久仰久仰之类话来。有的名字根本没听过,仰从何来?久就更不必提起来了。
但这个彭一惠,方予文确实是听说过的。倒不是说这个人修为高深,而是他人缘好,确实有名气。就象今天,他也跟着一同来了,不过他应该不是跟着一起来找麻烦的,而是他认识的人多,旁人邀他来,做见证也好,帮着出头说话也好,他只怕是却不过面子情,就跟着一起来了。但是这人处事圆滑,轻易不肯得罪人,虽然同这些人一起来了,对李复林和方予文说话却十分客气有礼。
那位为首的范真人,年纪比李复林和方予文还小,可是一张脸却十分显老,看着简直象是比李、方二人还长一辈似的。
彭一惠的介绍,把他排在头一个,他自觉今天来人是以他为首,脸上颇有光彩,说话的时候有些拿腔捏调,且当仁不让头一个就开口了。
“李真人,按说咱们头回见面,我们这样过来是有些不客气。可是这几天在若水台,我们听说了一个消息。事关重大,也就顾不上客气了。”
这人摆出一副占理的架势,李复林压根儿懒得同他做口舌之争:“范真人有话就说。”
他这话让范真人脸色一沉:“既然李真人这么直爽,那我也就直说了。当年魔道为祸,我宗门王真人带领十余名同门前往西域乌石城,可是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后来有同道中人带回消息,说王真人他们被人诱骗身陷迷城。”
其他人也纷纷帮腔:“我宗门前掌门也是……”
“我宗门有三位师叔直到今日也下落不明……”
范真人一双眼死沉沉的盯着李复林:“听说当年以救人为名,把众人骗进迷城的妖女,与李真人交情甚好?若水台之会还有人亲眼见她现身,更与李真人以道侣相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