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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色的宾士房车缓缓驶进一条幽暗小巷,在一幢房龄久远的公寓前停了下来。
“这里吗?”归掣望向窗外,语气平静,但心里掠过一丝讶异。
巷子里乌漆抹黑的,只有一盏昏黄幽暗的路灯,散发着幽微的光亮,偶尔伴随着几声低沉的狗吠及尖锐的猫叫,使得整条巷子凭添几分凄凉和危险的气息。
他没有恶意的疑问,却刺痛了于岚漪的心口,感到万分窘迫。越自卑的人,自尊心也越强。
“嗯,我住这里。”她低着头,没勇气看他的表情,就怕看见的是藐视、是嫌恶那比什么都伤人。
沉默须臾,她径自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下车。
“不请我上去坐坐?”归掣降下窗户,提高音量朝着她纤窈的背影询问。
于岚漪停下急促的步伐,没有做出回应。
“至少,让我上去把头发跟衣服弄干。”他提出“建议”
思及他替她遮雨、特地顶着大雨跑回去开车送她回家的举动,只说句谢谢着实太缺乏诚意也太草率。
她犹豫、挣扎着,迟迟拿不定主意。
然后,她听见身后传来车门落合的声音,以及踩到水洼时发出的哗啦声响,一回头,差点撞上一堵结实的胸膛。
“好冷。可以上去吗?”归掣缩着身子、搓着手臂,与其说是请求,倒不如说是“赖皮”还来得贴切些。
看见他湿答答的衣物,于岚漪拒绝的话更是梗在喉间,说不出口。
面子固然重要,但让他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开车回家,她更于心不忍。只是,她想不透,他为什么如此固执,非要跟着她回家不可?
“你也别着凉了。”他反客为主,干脆扣住她的细腕,走进公寓大门。“住几楼?”他问。
“最顶楼。”于岚漪红着脸,觉得体温不断攀升,心跳失去控制的疯狂鼓动。
他配合着她放慢脚步,走过一层层阴暗潮湿又狭窄的阶梯,他英扬的眉也越拢越紧。
如此恶劣的居住环境,实在不适合年轻女子,若有歹徒蓄意犯案,恐怕难逃一劫。
连日来,她为了帮他完成工作而加班晚归,回家的路上势必提心吊胆、精神上饱受威胁。万一发生不幸,他难辞其咎!
遍掣绷着俊脸,对她不懂得保护自己的作法不能苟同。
“到了。”于岚漪在一扇斑驳的木门前停下,掏出钥匙开门。
门敞开的那一瞬间,也等于把她最讳莫如深的秘密摊在他眼前,无所遁形。
“打搅了。”他进门前,不忘打声招呼。“随便坐。”她垂着颈子越过他,到后头拿干净的毛巾给他。
遍掣在单人椅上坐下,开始环顾四下
说起来,这是屋主加盖的违建,空间虽小,倒还整理得有条不紊,空气里隐隐飘散着一股淡淡的怡人芳香,四处都有女性独有的细腻心思,说不上舒适,但也算小巧温馨,并不会给人不舒服的脏乱感。
他打量完毕,于岚漪也刚好拿着干毛巾走出来,把干净但略旧的毛巾递给他之后,她又绕到厨房煮开水,并窝在里头盯着火炉,就是不愿到客厅与他独处。
水滚了,她取出在超市大特价时添购的红茶包准备冲泡,才惊觉没有多余的杯子供客人使用。
不得已,她只好拿出自己惯用的马克杯,泡了杯热腾腾的红茶,磨磨蹭蹭了好一会才端到客厅。
东闪西躲,终究还是要面对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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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用家里只有这个”于岚漪把廉价茶包冲泡的热饮置于小茶几上,局促说道。
“谢谢。”归掣报以一记迷人的微笑,端起杯子啜了一口。这是他第一次饮用茶包泡的茶,其实味道还不算太差。
目睹他用她的杯子喝茶,她突然感到极不自在,粉颊发烫。“我我去拿吹风机”她又找借口开溜。
精明如他,当然不会不晓得她存心痹篇和他接触的机会,至于原因:不明。
等她带着吹风机出来,已经是五分钟过后的事了。
“岚漪,不必招呼我,先去洗个热水澡、换套衣服,免得感冒了。”归掣接过吹风机时,终于找到空档跟她说话。
每次当他用温和悦耳的嗓音唤她的名字时,于岚漪的肌肤就会泛起无数小绊瘩,好似他们是相识已久的朋友。
而他体贴的态度一如往常,没有透露出一丝轻藐的眼神或语气,大概是他也懂得贫穷的滋味。
但,她总觉得他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气质,和现下简陋的环境比起来有些格格不入
他也和她一样饱尝缺钱之苦,不是吗?为什么他一直都那么泰然自若、信心十足,彷佛没有任何人、事、物足以打击他、令他难堪。
他待人接物都相当谦逊,眉眼之间散发着奕奕神采,他像个发光体,耀眼得教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怎么了?”归掣盯着发呆中的她,关心地问道。
“没”于岚漪恍然回神。“你的衣服”还是湿的会感冒的人恐怕是他吧?!
遍掣低头审视一身狼狈的衣物,哂然一笑。“我用吹风机吹干就行了,不必担心。”
她回开眼,吶吶地回道:“我才没有担心”被道中心事,她又单纯的羞红了脸,单薄的脸皮总是藏不住情绪。
凝睇着她绯红的娇颜,他莞尔不已,好心情的逗弄道:“原来你这么冷淡。”
“岚漪,谁来了?”一道女性的声音由远而近。
闻言,她连忙趋前,搀扶着一名年约五十岁的妇人走出来。
当妇人看到客厅中的年轻男子时,脸上有掩不住的诧异。“这位先生是?”
遍掣起身,客气有礼的自我介绍并为自己唐突的拜访致上歉意。“您好,我是归掣,是岚漪的同事,这么晚还来打搅,实在很抱歉。”
熬人和蔼的笑了笑。“欢迎、欢迎,地方很简陋,希望你不要嫌弃才好。”
熬人端详着眼前俊秀的年轻人,以她多年的历练和识人经验判断,他气宇轩昂的姿态与不俗的谈吐,将来势必成就非凡。
“怎么会。”归掣的表情很温柔。“我很荣幸可以来拜访,原来这屋子都住着美女。”
他的一番话,惹得妇人开心不已,很喜欢他幽默的应对。
趁着他和母亲谈话的空档,于岚漪才得已毫无顾忌的欣赏他迷人的笑颜,心海翻腾,对他的爱恋又增添几分。
然而她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举动,归掣其实都尽收眼底。
她的心意他并非一无所知,她会暗中为他付出,却又在两人相处时不断逃避,彷佛害怕着什么。
他对她的感觉,确实跟其他女人都来得不同。
不可否认的,他是喜欢她的喜欢她羞涩的笑容、宁静的气质,喜欢她单纯的个性、细腻的心思,对她的好感持续增加中。
他不会像有些人,明明动了心又打死不承认一旦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变化,他就不会逃避,无论是展开追求或做个了断。
熬人对他留下十分良好的印象,于是打开话匣子,问了他不少问题。
于岚漪对母亲调查户口似的口吻,感到既无奈又好笑,于是出声制止。“妈,不早了,你该睡了。”
“有什么关系,我想跟归先生多聊一些。”妇人反而像个女孩撒起娇来。“我跟他很投缘呢!”
“归先生?听起来怪别扭的,伯母叫我阿掣就行了。”归掣笑着纠正。
不管是大人小孩、男人女人,他就是有办法安抚得服服贴贴,发自心底的温柔对待周遭的每个人,倘对方出言不逊、态度嚣张,他也不会保持沉默。
于岚漪没辙的看着热切交谈的两人,心口却暖烘烘的融成一片。
看着自己以外的人亲切善待她的家人,让她满心感动。
明知道自己承担不起爱情,偏偏又无法自拔的沉沦。
“我可以冒昧问你一个问题吗?”妇人兴味盎然,睡意全消。相较于女儿的保守内向,于妈妈显得开朗许多。
“您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有问必答。”归掣笑着回答。
“你跟岚漪只是单纯的同事关系吗?”于妈妈终究还是难掩好奇,问了一开始就想知道的疑问。
“妈”于岚漪不可思议的瞪大美眸,心脏却扑通扑通的疯狂跃动,暗中期待他的答复。
“目前是。”他答得巧妙。
“目前?”于妈妈皱起眉,思索着他的答案。
“随时都有改变的可能性。”归掣意味深长的瞥了于岚漪一眼,语透玄机。
“随时都有改变的可能性?!”于妈妈反复咀嚼他的话,努力参透个中意境。
对上他高深莫测的眸光,于岚漪心口猛地一窒。
“如果她愿意,我们的关系随时都可以变得不同。”他干脆直接点明。语末,还朝于岚漪眨了眨眼,散发足以电昏人的高强电力。
她如遭电击,一阵酥麻感自头顶扩散到四肢百骸,脑中一片空白,仅剩心跳猛力的撞击着胸口,令她呼吸不太顺畅。
于妈妈恍然大悟,开心得合不拢嘴。
终于有人懂得欣赏她的宝贝女儿,而且还是个优秀出色的帅哥!她这个当妈妈的,比女儿本人还高兴,欣慰得不得了。
为人父母,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儿女能够获得幸福,那就是自己最大的福气。
于岚漪螓首低垂,不敢深究他的话有几分真实、几分玩笑。
突然间,气氛陷入诡异的短暂缄默。直到大门传来猛烈的撞击声,显示对方来者不善。
于岚漪和母亲交换一记眼神,神情凝重。
“里面的!快点开门!”门外响起低沉凶恶的咆哮。“再不开门,我们可是要硬闯的。”
遍掣狐疑的望向大门的方向,又将视线调回她们母女俩身上,以眼神无言的询问。
于岚漪深吸一口气,前去应门。
“钱呢?”男人一进门就大吼。“那么久不开门,是故意不想还是吗?!”虽然穿着西装,但流里流气的模样、身边还带着好几个同样没气质的小弟,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善良百姓。
于岚漪垂着颈子,低声下气的央求道:“这个月手头不太方便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男人嗤笑一声,无情道:“每个借高利贷的都会这样说,当我白痴啊?!”他也是受人之托,钱没拿到手,他回去很难交代。
遍掣瞇起利眸,并未立即插手,在尚未掌握状况前,他不会贸然行事。
“这个月真的有困难”于岚漪苦着脸,希望对方能够高抬贵手。
这个时候,她压根无暇顾及尊严,总是要想尽办法安抚他们火爆的脾气,免得他们出手伤人。
“所以说,不是要你换个工作吗?”为首的男人不怀好意的笑着,露出长久以来嚼食槟榔而发黑的牙齿。“凭你的条件,一个月赚个几十万也不是问题。”他的一双眼睛贼溜溜的在她姣美的脸庞及身躯上打转。
“我不可能换工作。”于岚漪坚决的表明心意。
她绝对不会堕落风尘、当酒家女,要她出卖灵魂、讨好客人,这是无论如何都办不到的。
可是,一旦对方拿家人的安危胁迫她就范,她还能有其他选择吗?
她黯下眼,既恐惧又悲哀。
“那就把钱拿出来!没有钱,就没有尊严!”地下钱庄派来的讨债鬼恶声恶气的吼道,在小小的房子里显得十分骇人。
“多少钱?”终于,归掣沉声开口,阒黑的双眸迸射出冷光。
“嗤!你这小子口气倒挺大的嘛!”恶男子见他年轻,完全没放在眼里。“多少钱你他妈的是付得起吗?”
于岚漪深怕连累归掣,连忙挡在两者之间,不愿害他卷入是非。“我要我怎么做我都答应你,你们别动手”
遍掣伸手将她拉到身后,用身体护住她和于妈妈。“她欠的钱,由我来还。”他挺起胸膛,眼神凌厉、气势逼人。
“你在胡说什么?那不是一笔小数目”于岚漪惊愕的瞪大眼。
他不是需要钱吗?拿什么还?这些恶霸若拿不到钱是会动粗的她不要他为了她的事而惹祸上身,光想,她的心就揪痛起来。
“多少钱?”归掣加重语调,又问了一次。
鲁男子被他无惧的目光震慑住,气焰顿时减弱不少。
他在社会闯荡多年,很少看见年轻人像他有这么强势的眼神和胆识的,和那些只会逞凶斗狠的少年家不一样。
“你女人她老爸欠的赌债加上利息,一共是三百万。”
“我不是他”于岚漪迫切的澄清两人的关系,免得他们滥伤无辜。
“我知道了。”归掣慨然应道。
“咦?!”她怔怔的盯着他,突然间失去思考能力。
“明天晚上九点,到这里来找我。”他从皮夹抽出一张名片给对方。“别忘了把借据带来。”
讨债男接过名片,半信半疑的收下。“到时候要是拿不出钱来,别怪我们不客气。”
撂下狠话后,他领着小弟离开,又恢复一室宁静。
“阿掣,你真的答应他们”于妈妈愁眉不展。“你这傻孩子。”
她的担心让归掣觉得窝心。“不必操心,我会解决的。”他噙着笑容,笃定的保证。
于岚漪则是抿着唇,脸色苍白。
“时间不早了,我也该离开了,你们也早点休息。”他凝睇着她泫然欲泣的脸庞,心里有些不舍。
原来,她背负着如此沉重的担子,才会宁可承受女同事尖酸刻薄的言语羞辱,也坚持不拿出赔偿金
不是她不还,而是根本还不起。
罢才的情况,势必也反复上演过好几次,她的身心一定饱受煎熬。
他若继续留下来,只会造成她的压力和不自在。
道过再见,归掣毅然离去。
在门板落合的剎那,泪水倏地从于岚漪空洞的眼中滚落。
这样也好把最糟的一面统统曝露出来,她就不必再辛苦掩饰。
爱一个人,心为什么会如此疼痛
于岚漪摀着脸,脆弱、无助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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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派宽敞的总经理办公室里,多了一名访客。
遍柔卸下平时的冷漠与威严,精明的眼神充满温柔、菱唇上扬,连语气也尽是宠溺。
“怎么样?工作好玩吗?”她盯着坐在沙发上的弟弟,悠哉的询问。
遍掣耸耸肩。“还可以。”
“今天没去上班,不怕被骂?”归柔辗转听说了资处部的内部情况,资深员工总是喜欢欺压新进菜鸟,连她这个宝贝弟弟也逃不过被压榨的命运。
“怕”归掣拉长尾音。“总经理要帮我出头吗?”他胡闹着,自然流露出调皮的一面。
他请了一天假,为的不是偷懒,而是想给某个单纯的女人一点时间调适心情,也让自己想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做,才能让她了解他心意又不会伤害她。
遍柔敛起笑,认真的审视他。“真的需要吗?”
他笑而不答,莞尔的笑容已说明一切。
遍柔思忖了下,转移话题。“再过几天,就是公司满三十周年的重要日子,你知道吧?”
他点点头,等着她出招。
“这次要先以运动会的方式热身。”她盯着他道。
遍掣突然头皮发麻,一股不祥预感窜袭全身。
“每个部门都要推出代表参与竞赛。”她朝他甜甜一笑。
笑得很诡异,肯定有鬼
“所以”他瞇起眼睨着她。
“老爸有交代,一定要把这次的活动炒热,最好弄得全世界都知道。”归柔传递旨意。
“姐姐知道你有一群好朋友,所以我想请你找他们助阵。还有,晚会的余兴节目也由你负责。”
他的眉心打了好几个死结。“这算什么?敲诈还是勒索?”
她摇摇头,更正道:“这叫分忧解劳。”
手边庞大的工作量已经够她伤透脑筋,办活动这种事对她而言有些棘手,但他就不同,他一向懂得玩乐,绝对会把运动会和周年庆晚会搞得有声有色。
遍掣定定的盯着姐姐,知道她早就盘算好,这个任务非他莫属。一旦决定的事就不会轻易动摇,这一点性子,归家每个人都如出一辙。
除了点头应允,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也就是说,他片刻不得闲,没有轻松的好日子过。
结束谈论正事,姐弟俩开始天南海北闲聊。
“对了,今天晚上我会去lionheart见识见识。”
遍柔不经意的提起,盈盈水眸散发着小女孩般单纯的期待光采。
遍掣甫入口的咖啡差点喷出来。
“嗄?!”
“研究所的同学前天从英国回来,要我陪她去一趟,我也很有兴趣,所以就答应了。”归柔解释着。“听说里头的男公关很正点喔!”她兴味盎然的补充。
遍掣啼笑皆非,忍住叹气的冲动。
哪一晚不挑,偏偏挑今天,他和钱庄的人约好碰面,非得到俱乐部去不可。他只能祈祷,老姐不要跟他们同一个时间到,不然还真麻烦。
两人又聊了一阵子,聚会在归柔需要出席会议的情况下宣告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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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天,归掣都没出现在资料处理部的办公室,于岚漪悬宕的心情也随之跌落谷底,一方面又担心他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所以不能来上班。
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连他住哪里、以及联络方式都一无所知,关心他的管道几乎等于零。
严格来讲,她只知道他的名字和另一份工作,但这整个办公室的人都晓得,并没什么了不起
但,她却这样交了心,爱得失去自我,这样未免太可笑
于岚漪无精打采的枯坐在座位发呆,根本无心工作。
遍掣不在,同事欺侮她的手段更加肆无忌惮、变本加厉,甚至还动手打了她,让她身上多处挂彩。
下班后,她本想到“lionheart”见他一面,然而身无分文,根本很难踏进俱乐部大门,况且,她还顶着一张受伤、瘀青的脸,简直丑陋至极。
在回程的公车里,她站在靠近后车门的栏杆旁,在浓烈的寂寞与失望侵袭下,不禁黯然神伤、失控地在满车的乘客群中抽泣起来